208 一笔两苏(一)(1 / 2)
第二百零七章
苏夜最近过得很不好。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关楚王季珏娶妻的小道消息便与她挂了钩,明明那些吹捧楚王对明城县君感天动地的真爱言论还犹言在耳,转眼她要嫁给楚王的流言便甚嚣尘上,以至于连她自己都险些生出了错觉,是不是圣人赐婚了而她不知。
因为这些,苏三小姐这段日子没少感受人情冷暖。
苏家作为一个新兴家族,在盛京上流本就地位尴尬,世族看不起他们没底蕴没家风,勋贵眼红他们窜太快,寒门则一边骂他们钻营一边又挤破头地想在苏怀宁、苏怀远两兄弟面前留印象……再加上老生常谈的家族矛盾、隔房的堂姐苏襄又光芒万丈衬得她一无是处,苏夜往常都是走到哪异样眼光跟到哪,这么些年早已习惯了。
却没想,因为季珏,她居然也有幸成了盛京城的红人,一夜之间各种人言蜂拥而至,有拐外抹角打探消息的,有阴阳怪气嘲她麻雀变凤凰的,有赔着小心阿谀奉承的,有指桑骂槐说她配不上季珏的……
苏夜:大开眼界.jpg
不过这都还不算什么,真正让苏三小姐感到无比困扰的是来自家族内部。
早年间,苏家两房因为谁袭爵谁做家主之事闹得很是难看,虽然最后以世族大嘲特嘲的分宅而立尴尬收场,但好歹苏祭酒与苏相公还维持着表面的兄弟齐心,至少政治立场上不会互扯后腿。后来苏襄忽然赐婚太子,苏家两房亦是都跟着倒戈东宫,明面上看还挺和睦。
结果没几年,东宫卖官案出,一时间太子季珪恨不得离苏襄八百丈远,连带也与苏怀远生了罅隙。接着,没等裂痕弥补好,杨缱又在大庭广众下宣告与楚王季珏划清干系,苏夜莫名其妙成了那个“补位”的候选。
这下别说看热闹的外人,连苏家内部都不知接下来该站队哪边了。
一边是失宠的苏襄,一边是可能嫁给亲王的苏夜;一边是与苏家渐行渐远的东宫,一边是前途无量的季珏……
苏三小姐的叔父,三宰辅之一的苏相公动摇了。
不过想想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从龙之功谁不想要?与其费劲辅佐一个对他、对他女儿都不满的太子,不如果断悬崖勒马,趁着还没熬成仇,赶紧改换门庭。
说起来季珏还是苏怀远外甥呢!无论从亲疏还是从政治角度考虑,支持楚王都是个不错的选择——事实上若没有苏襄赐婚太子这一突发事件,苏家还指不定选谁呢。
苏怀远当然知道夺嫡站队不易过早,不信你看,剩下两位宰辅杨霖、陆鸿,哪个表态了?也就是他,被逼无奈,只能拿“太子乃正统”、“太子稳坐东宫多年”、“襄儿未来会是皇后”这等看得见的好处来说服自己。
可其实,他此前是考虑过季珏的。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自己的女儿苏襄从前对七皇子有好感。
更何况卖官案后,太子对苏家的态度有目共睹,不仅日渐冷落,甚至还在四方朝会结束前将国师拉进了阵营!笔墨轩的鉴宝会上,温子青可是明晃晃坐在季珪身边呢,季珪对温子青的那股子殷勤劲儿,可比对苏奕好多了。
苏相公浸淫官场多年,知晓混政治最忌讳摇摆不定,因而当他生出动摇之意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核实季珏娶苏夜这一传闻的真实性。结果令他大为吃惊——
消息竟然是从楚王那边传出来的。
来龙去脉也简单,季珏娶苏夜,是楚王府幕僚出的主意。幕僚们意识到杨家女一时半会不可能成为楚王妃,而楚王若想在朝堂上站的更稳,婚事必须尽早落实。于是,在自家主子明确表示只能选侧妃之后,他们为他选出了两个人,一是江右陈氏之女,一是苏夜。
季珏同意了。
消息一落实,苏怀远再无后顾之忧,两边私下一番接触,事情便定了大半。如此,苏家一只脚正式踏进了楚王阵营,至于另一只脚何时进来,那就看什么时候苏相公能说服自家兄长嫁女儿了。
可怜苏祭酒一个文人,一边要顶着外界骂他们苏家脚踩两条船的骂名,一边还要承受来自兄弟的压力,头发肉眼可见地掉得更多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四方朝会的送别宴上。
也不知是不是苏怀远父女俩没商量好,还是苏襄在即将被亲生父亲放弃的关键时刻突然开了窍,这厢苏相公极力劝苏夜嫁入楚王府,自己也与季珏暗中接触,那厢苏襄一摆弃妇阴影,光明正大地坐在了太子季珪身边。两人不仅瞧着恩爱小意,太子对苏家其他人也开始好言好语了。
若非后来宴上勒古、杨缱、季景西三人先后出尽风头,转移了众人的注意,苏怀远觉得自己简直能坐蜡坐到死。
可该来的总会来,苏家父女,宰辅苏怀远与太子良娣苏襄,悄然决裂。
这中间固然有太子意识到苏怀远有二心,后知后觉想挽回苏家这一大助力、不愿让弟弟季珏白捡便宜的原因在内,但更多的来自于苏襄对父亲、以及对整个娘家压抑后爆发的恨。
当她从心腹侍女口中听闻堂妹苏夜即将嫁给季珏时,那油然而生的彻骨冷意,以及之后蓦然爆发的不甘与嫉恨,让她再也无法坐以待毙。
凭什么?
凭什么她想嫁季珏时却不得不嫁给年纪又大又脾气暴戾的太子?凭什么她苏襄要给人做妾?凭什么她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白眼,却还要成为家族弃子?苏夜又是何德何能?凭什么命运对她如此不公?
她不是不知家族对她的不满。嫁入东宫三年未有所出,父亲对她的失望已经写在了脸上,之后又出了卖官案……可那是她父亲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么能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轻而易举舍弃她?
还有季珏,他不是心心念念想娶杨缱吗?怎么被人拒绝后就愿意娶旁人了?那点真心看起来简直是个笑话!空出正妃之位装给谁看呢?就算是让苏夜做侧妃,那也是在打她苏襄的脸!
苏襄已经懒得去想为什么自己幽闭东宫还能收到外界消息这种猫腻了,她甚至想感谢那个给她送消息的人。若非如此,恐怕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个给她送消息的人明摆着不愿看季珏与苏家结盟的,既然大家目标一致,她不介意被利用。
只要能让那些人付出代价,她愿意成为那把利刃!
于是,就在季景西给苏祭酒心中埋下钉子、又让柳东彦递消息进东宫的翌日,苏襄便孤注一掷地抛出了自己全部的筹码,利用夫妻之间仅剩的那点旧情,成功见到了季珪。
再然后,便是重新受宠,小心侍奉,一边拉拢兄长苏奕,一边用尽心机手段成功站回太子身侧……
到如今,东宫已放出喜讯,曰太子良娣苏襄有了身孕。彼时距离她上次在幽室成功见到季珪刚好一个半月。
……
而另一边,失痛症骤然痊愈带来的反噬令杨缱足足煎熬了好一段日子。用温子青的话说,身体也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过去欠的如今要还,劝她忍着,就当是为她从前不将自己身体当回事长长教训。
明明养伤就已经够辛苦了,还要承受比一般人更多几倍的痛,在央着小孟温喻想办法止疼无果后,杨缱不得不接受自己成了个一碰就碎的琉璃人的现实。此事瞒不住,很快杨霖夫妇并几个杨家子也都了解了来龙去脉,一时间所有人绷紧了神经。
为了不让自家妹妹熬得太辛苦,杨绪尘这个长兄干脆做主将杨绪南和杨绾丢给她玩,美其名曰分散注意力。两个小的哪敢有怨言,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自家姐姐爱的折腾,这些日子做的功课比过去一年都多,不知的还以为这俩来年要下场大考似的。
轻松日子一去不复返,杨家小五小六不得不在水深火热的功课中挣扎。可单单这样也罢,偏生有个讨厌鬼唯恐天下不乱地总往锦墨阁跑,还喜欢在杨缱点评两人功课时凑热闹,三言两语下去,就“蛊惑”得杨夫子把原本只用罚一遍的功课翻了个倍。
杨家两小简直有苦难言。
比如眼下——
“……哇,弹成这样都好意思说你练习了?杨小五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来折磨你姐姐耳朵的?”
锦墨阁花厅里,红衣落拓的俊美青年一边毫不留情点评着,一边手上不停地给躺椅里窝着的少女剥橘子。
“有那么难听吗?”杨绪南抽嘴角。
季景西痛心疾首,“照本宣科,毫无感情,敷衍了事,不堪入耳。”
杨小五心虚地拨了拨琴弦。
他对琴乐不感兴趣,谱子背熟了,奏的却不应心,正想着要不要认个错,忽然意识到不对,“等等……我姐姐还没说话呢。”
“就这水准,都不劳得你姐姐开口。”季景西回看身边的少女,“宝贝儿你说,我说错他了?”
杨夫子默默咽下嘴里的橘子,中肯道:“王爷的品鉴能力向来不错。”
临安郡王顿时得意洋洋地给了少年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说你不会弹只会听你高兴个什么劲啊!
杨绪南忍无可忍,“王爷朝中无事了?淮北道送上来的屯田册理完了?甘州新进贡的良马巡过了?来年大考章程定好了?送三公主去北戎完婚的名单拟好了?您怎么这么闲啊总往我们府上跑!”
季景西头也不抬地拍掉手上的碎屑,“知道的还不少,怪不得琴练不好。阿离你看,这小子心思就没放在功课上,当罚。”
杨缱点头,“那便罚《乐记》三遍吧。”
世人大多以为世家子日子逍遥,殊不知他们在成长阶段的功课之重远超人们想象——他们可以无专精之长,却必须涉猎广博,什么都要会,什么都得知道些,君子六艺不过是其中的最低标准,其他诸如岐黄、品香、论茶、游艺之类也都要至少通晓皮毛。
弘农杨氏作为当世第一大族,在对待子弟上当然只会更严苛,他们自有一套属于自家的规矩与标准,比如杨缱就不觉得绪南把琴弹成这副鬼样子有什么不对,但他态度不端,便是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