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 有灯(1 / 2)
贺白伤势好的很快,没几日便能下床了。可惜他这一身伤并未换来嫡姐与季珏解除婚约,贺夫人在前往慈凤殿请命的半途被多年的闺中密友——平阳长公主拦了下来。
能劳动长公主出马的,除了她的女婿苏奕苏煜行,不作他选。
苏相公改投楚王季珏门下,苏奕自然也顶替从前的陈泽成了季珏身边最亲近之人。以贺怀溪为首的一系朝中清流是季珏决不能失去的重要助力,未到最后时刻,苏奕都会拼命帮他保下来,此次贺白受伤,负责收拾烂摊子的也是他。
季珏大动肝火之后也颇为后悔,经苏奕相劝,脑子清醒了许多,不仅一连几日亲自去探望贺白,又是侍药又是道歉,还抽空出城亲手猎了一对大雁,将纳征之日闹得盛大又热闹,给足了尚书府脸面。
前有长公主殷殷相劝,后有楚王爷切切挚诚,一套组合拳下来,贺夫人的怒火散去不少,婚事上总算松了口。
而贺怀溪贺尚书则自打那日从贺白屋中出来,本就不善言辞的性子变得更为沉默。他好似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刚从嫡子身死的打击里缓过来的模样,按部就班地应卯,沉默寡言地生活,将一切看在眼里,不阻止也不纵容,仿佛一个局外人,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奕明里暗里试探几回,对方态度虽不如从前热忱,但也不差,真要类比的话,大概就是从前热血,现在冷静了。这个结果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贺怀溪这么多年都是这模样,先前那恨不得对季珏结草衔环的激宕热血反而不像他。
贺白能下床走动后便婉拒了所有人探望,言曰专心静养,实则养病养的颇为心不在焉。他犹记得刚醒来时看见了九皇子季瑢,可直到嫡姐贺玥的纳征礼都过了,季瑢都未在贺府露过面。贺白请他来小坐,对方却以“公务繁忙”为由推拒,贺白当即意识到季瑢在躲自己。
……为何要躲?
是对他,或是贺家失望吗?
还真不是。
季瑢是在自责。
那日贺白被满身血地抬回府的模样噩梦般折磨了他数日,以至于他反复地想,如果他没有“策反”小伙伴,贺白在山东如果没有插手帮忙,是否就不会惹怒季珏,也不会受此大罪?
越想,季瑢越觉得,贺白就是被他连累的。
不用出门,季瑢就知道外面在传些什么闲话,笑话贺白白挨一顿打的,讥讽贺家攀龙附凤的……明明是他季瑢要参与党争,得益的是他,是绪南,是堂哥景西,可到头来,受罪的却只有一个贺云墨。
季瑢甚至连面对季景西都生分了不少,非是迁怒,却也实在别扭。
这份别扭一直持续到杨绪南回京,才总算寻到突破口。
山东那边诸事初定,基本捋顺了局势的杨绪南已无需继续坐镇,杨家派了另一位老练的族中旁支换下他,加上柳东彦帮衬,杨绪南终于得以脱身回京。刚到家,热茶还没喝上,就听说了贺白受伤一事。
大风大浪里成长起来的杨家宗子早非昔年冲动上门揍人的毛头小子,虽怒,却未失了冷静。季珏初与贺家讲和,这个关节上杨绪南怎么也不能大张旗鼓去找季珏麻烦——他还是知道季珏多不想看见他的——所以他将季瑢拐了出来。
季瑢满肚子苦水无人可言,都快憋出胃病了,见杨绪南撞上门来,当即爆发。
他将自己亲哥骂了个狗血喷头,骂完季珏骂苏奕,苏奕骂完骂贺怀溪,连他自己都没放过……骂了一圈,绕回杨绪南身上,被他那镇定自若的模样刺得眼疼,索性顺道把他也骂一顿。
杨绪南无动于衷地抹了一把脸上的吐沫星子,给口干舌燥的季瑢递杯水润喉,“畅快了没?”
季瑢一杯冷茶下肚,冷静了,“七八分吧。”
“那换我了?”杨绪南不等对面答复,径直道,“季允则你个完蛋玩意,你骂谁呢?”
季瑢:“……”信不信我参你目无尊卑?
“你要是脑袋有水就去控控,我姑且当你因为这个才犯傻,要么,你就承认自己是个傻逼。”杨绪南冷漠抬手,“选一个吧。”
季瑢:“杨寄云你找死呢?”
“那殿下承认是自己傻了?”杨绪南不怕他,“我且问你,你为何不应云墨之邀?他伤势未愈,家中又如此轻待他,我也不在京中,你不站出来就算了,居然还躲他?殿下自个儿倒是自怨自艾够了,云墨怎么办?你信不信他正误会你也看不起他,看不起他们尚书府?”
“胡说八道!我怎会看不起他!”季瑢拍桌。
杨绪冉比他拍得还响,“那你躲他作甚!”
“我连累他至此,我还躲不得了?”
“要连累也是我连累,你算哪根蒜苗桩子!”
“杨寄云!”
“季允则!”
一局“谁比谁喊的响”的比试僵持无果,两人不得不揉着手偃旗息鼓,分坐两端,兀自把脸气鼓成小馒头。
半晌,季瑢没好气道,“那我现在解释还来得及不?”
杨绪南不想理他,试图煮个茶来平心静气。结果煮到一半,气没平下来,人倒是越发燥郁。杨绪南没好气地将手中物什往茶台上一摔,“我可去他的吧,凭什么云墨要受这个罪?人人劝他忍,我却偏要给他出这口气不可!”
他起身,居高临下对上怔愣的季瑢,“你来不来?”
季瑢回过神,手臂一撑站起来,“当然!”
方才的剑拔弩张像是从未发生一般,两人顷刻又勾肩搭背起来。季瑢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你打算怎么做?”
杨绪南摩挲着下巴,“楚王跟云墨嫡姐的婚事走到哪了?快请期了吧?”
季瑢说到这个就牙疼,“正是明日,我还得陪着去呢。”
两人婚期早定,但仍需走个过场。身为皇子中仅剩的一个没成亲、却已领事的弟弟,礼部早早便告知他得陪季珏走一趟,全了礼数。之前纳征他就没去,这次说什么不能推脱了。
“钦天监?国师塔?还是崇福寺?”
“国师塔。”
杨绪南哇哦一声,“巧了,我明儿也要去国师塔祈福。”杨绪尘的命灯还在国师塔亮着呢,他既回京了,断不能让这放血点灯的活计继续压在自家姐姐肩上。
狐朋狗友默契地对视一眼,笑起来。
“不过,国师那个人,性子有点……”季瑢比划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棺材脸,“有把握么?”
杨绪南站住,笑得温文尔雅如沐春风,“殿下,我姐姐叫杨又谨。给你那进水脑子一个机会,来,再问我一遍。”
季瑢:“……”
***
姑且不论杨绪南如何仗着自家姐姐的面子在温子青跟前撒泼打滚,当楚王季珏请期当日,于众人面前出了大丑的消息传到燕亲王府时,季景西正在慢条斯理地拆着越贞从江南寄来的信。
骤然听到楚王爷“不小心”从“年久失修”的国师塔上滚下来,还摔破了相,饶是季景西都忍不住手一抖,险些将信笺丢进茶里。
杨缱眼疾手快地挪开了茶盏。
“哈哈哈哈哈我的天……”笑声下一刻彻响秋水苑上空,某人差点笑滚到桌子底下。
年久失修?好一个年久失修!
传话的无霜虽然板着脸,眼底却也透着笑意,“是五公子的手笔。”
“谁?”季景西一时没反应过来。
“杨五公子。”无霜答,“寄云少爷。”
……这回轮到杨缱手抖了,她险些在快抄好的佛经上划出一道墨来,连忙放下笔,不可置信地抬头,“你是说,小五?”
季景西回过神,乐不可支地抚掌,“这是给贺云墨报仇去了啊!唔……小九估摸着也掺了一脚?”
无霜点点头。
“胡闹!”杨缱皱眉呵斥。
季景西收不住乐子,不走心地劝了一声,“别这么严厉嘛,孩子玩闹罢了。”
都能定亲的年纪了还“孩子”呢!杨缱不悦,“那也不能闹到温喻那去!那是他能胡闹的地方吗?”
“你又如何知温子青没纵容?”季景西挑起眉稍,“别忘了,那是国师塔。”
杨缱:“……”
想他一走好几年,温子青倒成了杨缱身边最亲近信任的,季景西就忍不住踢翻一坛陈年老醋,哼哼唧唧地作怪,“也不知是看谁面子……”
杨缱被他别扭的语气酸得倒牙,气笑了,“你那养神的药方子还是人温喻给的呢。”
“我说什么了……”临安郡王像只闹脾气的猫儿,蹭到杨缱身边打滚求顺毛,“不管,我就要夸小九和寄云做的好,不仅要夸,我还要大声夸!无霜,去,把本王新得的那两盏东海琉璃灯找出来,给两位‘功臣’送去!给本王敲锣打鼓地送!”
杨缱当即瞪向无霜,“不许。”
夹缝中生存的侍卫长一个头两个大,正左右为难,突然感觉到院外有动静,一回头,远远便瞧见两位锦衣华服的少年人春风得意地踏进秋水苑,其中一位隔着老大距离就开始喊,“无霜啊,快通传一声,我与寄云来给堂哥堂嫂请安啦。”
无霜:“……”倒挺巧。
一无所知的两人一进门便笑盈盈地向季景西与杨缱问安,前者乐呵呵地应下,差人端来精致的点心和甜羹,给两人做“上路”前的最后安慰。
吃吧,吃顿好的。
杨绪南久未见着自家姐姐,思念之情还没来得及流露,不小心瞥见杨缱微抿的唇,登时一愣,腿比脑子反应还快,起身就想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