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 狂澜(1 / 2)
越妍的人来请杨缱,后者虽不愿在这节骨眼上多生事端,但见对方态度坚决,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心中已是打算走个过场就告辞。
谁知抵达宁妃处才发现苏襄也在。
这两人看上去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尤其是越妍,一应准备极其用心,比之杨缱自家那边也不差了,竟然真有打算给她养伤的意思。又见她兴致不高,以为是伤势之故,便嘱咐她好生歇着,自己则拉着苏襄去了外间。
经过前日请安那一遭,杨缱已逐渐习惯了越妍如今对她的微妙态度——总流露出特别想亲近她、同她说话之意,却偏偏不知为何事到临头又欲言又止,似乎在按捺什么,索性用行动来表达善意,明显得生怕自己感觉不到……
杨缱忙了半宿,很累,实在懒得分神去想越妍的心思,她半幅心神都挂在去议事的季景西身上,另外一半则用来揣测时局,外加盯防苏襄。她在见到苏襄的那一刹便觉得事情发展有些超出预料,于是叮嘱白桃立即找借口回去寻越充和白露,自己则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两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帷帐,杨缱支棱着耳朵听了半晌,被迫接受了一箩筐孕期注意事项。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闲聊,却让人越听心里越没底——苏襄的出现绝非偶然,直觉告诉她,京城那边的事苏襄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又坚持了一会,杨缱实在躺不下去也听不下去,索性起身加入闲谈。
她一心几用,心中估算着白桃往返的时间,谁知白桃没等来,却先等来了陆卿羽。
后者一见到她立马松了口气,同越妍见过礼后便在杨缱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宁妃接你过来,觉得不对,怕你不好推脱,来给你解围来了,感不感动?”
杨缱:“……”现在让她回去不知来不来得及?
她又感动又无奈,斥责之语怎么也说不出,只能心下微叹,认了。
陆卿羽同越妍聊了几句,瞅准机会给杨缱使眼色:苏襄?
杨缱回了她一记眼神:见机行事。
陆卿羽虽比杨缱年纪小,但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王妃,人际交往上比杨缱可成长太多了,毫无异样地加入了“好姐妹叙话团”。越妍此前就一直想请教她孕期的注意事项,如今总算得偿所愿,拉着陆卿羽说的停不下来。
杨缱半偎着陆卿羽,望向越妍腹部的目光格外微妙,萦绕心头许久的问题再次翻出来,几乎把她的好奇心拉到顶点——
越妍,宁妃娘娘,是不是有点……太看重这一胎了?
她一言难尽地收回视线,冷不丁对上苏襄,后者妥帖地将最后一杯茶放在她跟前,善解人意道,“缱妹妹是不是不耐烦听这些?”
“……倒也不是。”杨缱摇摇头,“河阳王妃不必事事操劳,端茶倒水让下人来做即可。”
苏襄掩唇轻笑,“不妨事,我如今这副笨重模样也做不得其他,给娘娘和两个妹妹沏茶还是能做的。”
越妍很给面子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郡王妃同本宫先前说的话真是一字不差!本宫也是不欲她操劳,无奈苏姐姐一番好意,好在太医也道她临盆在即,保持心情愉悦最紧要,就顺着她吧。”
杨缱瞥了一眼茶水,没动。
陆卿羽出来打圆场,“是这个理,这女子生产可不就是鬼门关走一遭?越是到了月份,越得心宽,还得多活泛……嗨呀,不说这些,免得河阳王妃紧张。”
说着,捧场地端起面前的茶盏。
杨缱条件反射地一把摁住她。
陆卿羽回头,发现好友神色肃穆,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茶盏。见状,苏襄眼圈一红,委屈道,“缱妹妹这是何意?我虽知你素来不喜我,过去也曾有过误会,但娘娘在此,难道还怕我在茶水里动手脚?”
她端起面前的茶盏将茶水饮尽,将杯底露给杨缱看,“我难道还会毒害自己不成?”
帐内尴尬得一片寂静。
越妍愣了一下,慌张地把杯盏放下,目光惊疑不定地在杨缱和苏襄之间徘徊。她心下懊恼自己莽撞,招手示意身边侍奉的宫女上前,后者熟练地检查了茶水,摇头,“娘娘,茶没问题。”
越妍这才松了口气,宽慰道,“郡王妃这下可放心啦?”
杨缱沉默一瞬,端起茶盏,“是又谨小人之心,给娘娘、河阳王妃赔罪。”
陆卿羽连忙陪她一起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然而气氛还是冷了下来。
陆卿羽试图圆场,几番下来始终无法摆脱尴尬,心下也烦,索性道,“又谨有伤在身,陪娘娘坐了半晌,想必是累了,臣妾扶她去歇着。”
越妍败了兴致,也不挽留,摆摆手算是同意。
然而没等陆卿羽把人扶起来,她自己首先脚一软坐了回去。她茫然抬头,与同样疑惑的杨缱对视一眼,又试着起身,却发现不知何时竟浑身乏力,一丝力气也调动不得!
杨缱发现自己同样四肢绵软无力,心一沉,赶忙看越妍。后者脸色微白,不仅站不起身,连小腹都有些隐隐作痛,不禁大惊失色,惊呼声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一抹剡利的冰凉静静抵在了她脖颈上。
匕首的另一端,苏襄一声厉喝,阻止了试图上前的宫女,“退下!”
“……苏姐姐?”越妍浑身僵硬,从小腹传来的疼痛令她面色煞白,“你要做什么?”
苏襄收起装了整日的温顺,喝了一声“闭嘴”,挟持着越妍往帐内挪。
杨缱与陆卿羽动弹不得,宫女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她将越妍挟到死角。陆卿羽焦急道,“苏襄,快放开宁妃娘娘!你可知谋害皇嗣乃死罪?”
苏襄视若罔闻,手一刻不松,笨拙地用脚一点一点将一方矮几挪至身前,强逼着越妍坐下,自己则背靠五斗柜平息气息,“娘娘恕罪,臣妾也是不得已为之。”
若非苏怀远忽然一反常态防贼般死死看守着她,她也不至于什么事也做不了,定好的计划无法推进,想谋求的也没能到手,京城那边又比预料中提前……她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心中烦躁更甚,手上便没注意,刀锋浅浅切进越妍的肉中,一丝血珠顺流滚落。苏襄毫不在意,余光一撇,发现越妍的小动作,顿时又将刀锋逼近,“我说了别动!”
越妍吃痛,不得不将手从袖中拿出,眼睁睁看着对方收走了袖笼里的信号。
陆卿羽整个人都不好了。眼下这个帐中又是孕妇又是伤员,她绝望地发现自己身上责任无比之重,“苏襄,你冷静点,别冲动!”
“我冷静得很。”苏襄面无表情,“我别无所求,只想活着离开,所以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便留你们一命。”
她这话令越妍和陆卿羽都不知所措,杨缱却听明白了,“你想要什么?”
“准备三辆上好的马车、一万两白银、一个听话的女医和足够的药材。”苏襄开出条件,“给你们一炷香时间。”
“好,好!本宫这便吩咐人准备!”越妍忙不迭望向心腹宫女,“记下河阳王妃的话了?还不去做事!”
先前负责检查茶水的宫女连连点头,“奴婢记下了。”
“慢着!”苏襄将匕首往里一推,“娘娘,我说了,收起心思!你的人我不信,我的贴身丫头就在帐外,让她去。”
越妍咬牙不语。
苏襄于是干脆扯下她的腰佩,将匕首换到身后抵着她的后心,又草草摸出帕子将她脖子上的血迹擦拭干净,面不改色地唤进来一位守兵。
感受到身后匕首的推进,越妍又恨又怕,却不敢声张,只能无若无其事地将一应事项吩咐下去。
守兵虽奇怪,却不敢多问,领了命便转身离开。正要出帐,身后忽然传来茶盏滚落声,守兵下意识寻声回头,看到杨缱桌案前的茶盏咕噜噜地倒着,疑惑刚起,只听越妍一声吃痛,当即转移注意力。
后者痛得冷汗淋漓,却不得不挤出笑容,“无妨,本宫的皇儿在闹呢。”
守兵恍然,恭敬地行了一礼,掀帐而出。
待得脚步声离去,越妍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苏襄,你敢伤本宫!”
苏襄方才毫不犹豫地一刀刺进她后背,刺得不深,却代表了十足的警告。
她重新将刀刃抵在越妍的脖子上,“娘娘怎能怪我?要怪只能怪缱妹妹丝毫不看重您的安危,这时候还敢做小动作。”
陆卿羽闻言大怒,“你少挑拨离间!”
“事实如此。”苏襄望向杨缱,“对了,缱妹妹,你身上有代表景西表哥的信物吧?交出来吧,姐姐我还得靠这个顺利出营呢。”
杨缱纹丝不动地望着她,后者有越妍在手,整个人有恃无恐。
两人无声对峙半晌,杨缱妥协,“信物我有。”苏襄眸子一亮,还没来得及催促,便听她继续道,“胳膊抬不起来,没力气拿。”
苏襄顿时一滞,不敢置信她居然这时候还敢开玩笑。
“别想着搜身了,你不知哪个是信物。”杨缱一句话打消了她的意图。
“你待如何?”苏襄咬牙。
杨缱道:“我在问你要解药,听不出来?”
对面人表情一阵扭曲。
一旁陆卿羽低声劝,“你小心激怒她,宁妃还在她手里。”
这话全帐人都听得见,苏襄再次志得意满起来。
谁知杨缱却答,“杀了宁妃娘娘,她插翅难逃。娘娘帐前驻守着两百禁军,每隔一个时辰便要确认主子是否安好,没有娘娘的命令,单有景西的信物,她走不出去。”
“……”
越妍状态着实不好,后心处的伤口生疼生疼,腹部不时传来的疼痛也令她绝望至极,而这句话却犹如一记强心针,来的恰是时候。她蓦地一怔,终于接收到了杨缱拐弯抹角递来的信号。
“苏襄,”越妍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本宫愿保你平安离开,你且放心,只要你将解药交出来,本宫亲自送你出营,说到做到。”
苏襄压根不信她们的说辞,可禁军每隔一时辰便来请安一事也不是杨缱在撒谎。她思忖着,没有开口。
杨缱再次道,“你怕什么?这帐内诸人,能帮你的惟有娘娘和我。娘娘有孕,最忌大动干戈,而我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只要看住瑞王妃,无人能威胁你。可若是娘娘无法行动,她如何保你?你若不放心,不给卿羽解药便是。”
陆卿羽:???
下一秒,杨缱几案下的手悄悄拍了拍好友,后者成功被安慰,放心地任她做主。
……不对,等等。
刚才,阿离是……拍了她一下吗?
陆卿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险些没忍住惊呼出声。
杨缱这一番说辞几乎无懈可击,苏襄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说服了,可说服归说服,让她听从杨缱的安排比杀了她都难受!两人长久以来不平衡的命运让她早已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在苏襄看来,她如今境地,都是杨缱所害。
凭什么她能始终高高在上如寒月雪莲,而她苏襄却只能在泥坑里沉沦挣扎?
杨缱等了又等,没等到对方松口,有些意外,决定再退一步,“你若还不放心,便只给宁妃娘娘解药,我愿将信物交给娘娘,并自愿将自己置于你刀下,陪你出大营。”
苏襄思绪瞬间回笼,讶异地看她一眼,神色明显松动。
杨缱趁热打铁,“有我陪着你,景西和我父兄不会让人伤你半分,可若宁妃娘娘有个好歹,陛下绝不会放过你。只要娘娘平安,陛下又岂会在乎我等无关紧要之人?而王妃你临盆在即,又能抵抗多久?”
越妍震惊地瞪大眼睛,没想到杨缱竟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陆卿羽更是着急,要不是使不上力,都快要将杨缱的手腕抓烂了。
“……缱妹妹不愧是毓秀台论礼起家的一代名辩,姐姐心服口服。”苏襄沉默许久,吐出一句话。
杨缱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她顺从地让宫女将自己拖到苏襄身边与越妍交换,苏襄则谨慎地先迫使宫女服下茶水,待她丧失行动力,才将一粒解药塞进越妍口中,同时将匕首抵在了杨缱脖子上。
越妍生呕了两下,逼着自己将解药吞下,耳边响起苏襄的声音,“一盏茶后能恢复三成力气,足够娘娘履行承诺了。”
“什么?才三成?”越妍惊怒,“你这个卑鄙的毒妇……”
“我当然要给自己留出退路。”苏襄冷冷打断她,“娘娘放心,回去躺几日即可恢复。”
越妍还要再骂,瞥见杨缱脖颈上的利刃,不甘地沉默下来。
一盏茶时间转眼即逝,恢复些许力气的越妍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翻出安胎药丸,急不可耐地吞了数粒,之后长松了口气,双手怜惜地抚上腹部,直到感觉到胎儿安稳,这才放下心来。
杨缱再次不合时宜地生出微妙感——真的是,太奇怪了。
待得越妍终于开始按照苏襄的意思为她安排离营事宜,杨缱回过神,与苏襄周旋起来,“河阳王妃,可否告知此毒是如何下的?”
苏襄眼看计划走向正轨,心下松快,大方为她解惑,“妹妹熟读医理,想必也知何为相生相克。茶水没问题,可杯沿上被我涂了无色无味的药物,再混以我随身香囊之味,两厢辅成,才有软骨之效。”
杨缱点点头表示了解,“此毒倒是颇烈。”
苏襄不客气地接下了夸奖。
此前被差遣出去做事的那个苏襄的贴身丫头丑儿已成功回来复命,越妍见状,目光无措地落在杨缱身上。杨缱也不拿乔,爽快地让越妍上前取下自己头上一根镶着东珠的金钗,指点她打开中空的钗身,取出一支薄如蝉翼的金箔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