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 去见他(1 / 2)
“阿离,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簌簌西风争先恐后钻进大帐,熟悉的话音由远及近,杨缱从案牍间抬头,视线内多了一道身披甲胄的飒爽英姿。
来人手提食盒,当是一副风火架势,大马金刀地往她面前一放,“看,新鲜出锅的蜂蜜糯米圆子!我盯着膳房煮的,快尝尝!”
杨缱默默咽下惊吓,绽出笑来,“多谢殿下。”
“嗐,应该的。我劳累你帮我处理庶务,还不对你好些,景西回来怕是要同我闹啦。”女子催促她,“快吃。”
杨缱捧场地咬了一小口圆子,小脸撑出个可爱的包,像小动物。
靖阳“慈爱”地看她进食,嘴上道,“味道还不错吧?你兄长那边我也送了一份,可惜他不爱吃这个。回头我再找点别的给你们尝鲜,如今先将就着,战时条件苦了些,不比京中。待会吃完,我带你出去逛逛,整日闷着对你养伤没好处。”
杨缱抽空抬头,满脸写着:先不讲话。
靖阳抬手做了个封嘴手势。
待一碗圆子吃完,杨缱满足地眯起眼,顿了顿才答复她,“不去。”
靖阳:“……”
靖阳:“容我提醒,你这样会容易失去我的爱。”
杨缱面不改色,“也容我提醒,将军,您的军务快堆成山了。”
“……这不有你在嘛。”
“理由不充分,换。”
“那就是我希望你劳逸结合。”
“我不劳,更没心情逸。”杨缱强调,“我夫君在前线拼命,我没心思玩闹。”
靖阳讪讪,“我不是怕你闷得慌么。”
“我看是殿下无聊吧。”杨缱毫不客气地戳穿她。不能上阵杀敌的护国将军就像被锁了蹄子的狼犬,整个人由内到外散发着不爽,也不知闷得慌的是谁。
好心送个吃食,结局却是自己被逮住处理军务,副帅大人被按在桌案后时还有些回不过神,待意识到事已定局,只能仰天长叹。
“讲道理,我征用你是为何?不就是为了不批这些狗屁文书?”靖阳不忿地提笔挥墨,字恨不得写到九天外,“我是来勤王的,不是来处理军务的!”
“勤王也要处理军务。”杨缱不动如山。
靖阳嘴上一滞,果断换个出气筒,“……老七也是废物点心一个,二十日过去了才打到昌义,他当他在春游吗?”
开始了,每日例行辱骂楚王(1/1)。
杨缱左耳进右耳出,在对方批完一叠时迅速摆好下一摞,动作流畅得一看就是熟手。
靖阳一目十行地一顿乱批,“还有你兄长,身子骨本就不好,还不听话,让他来我帐内做事偏不来,有我在,还能累着他不成?结果呢,嫌是避了,却奉旨伴驾,整日里劳心伤神,我明明人都在凤栖山了,却见一面都难。”
哦,原来是见不着人所以暴躁。
杨缱心想,抬手点了点对方写错之处,后者撇撇嘴,将扔到一边的文书捞回来重批。
“……归根结底都是季珪的错!没事谋什么反!有那个能耐吗他!没有征西军他就是个废物!”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可这个“废物”将征西军收归麾下了。
杨缱铁面无私地又叠了一摞上去。
靖阳:“……”
“还有你。”她停下动作,“景西坐镇下安镇,可以说是安全无忧,又与你书信不断,怎得你这小妮子还总愁眉苦脸?”
杨缱愣,怎么说到她头上来了。
“我没有。”她答。
“你有。”靖阳拿笔头戳她的奶膘,“你都没心情跟我出去玩。”
“眼下在打仗。”杨缱纠正她。
“……我连战场都没看见。”靖阳笔一撂,一副要跟她仔细掰扯的架势,“
放着本宫这般优秀的将领不用,让老七这个没带过兵的做主帅,阿离,你评评理,这像话吗?若本宫带兵,这会你已经能坐在太极殿前喝茶了。”
“殿下慎言。”
“无妨,他听不见。”靖阳毫不在意。
整理文书的动作停下来,杨缱无奈抬头,“我知您心急,但事已至此,只能静待捷报。若您实在放心不下,或可多向北边传信,相信漠北军将领们能主持好大局。”
“我不是担心漠北。”靖阳语气里多了几分忧虑,“我是嫌季珏他们动作慢。此战必须快,联军心不齐,战线拉长了不是好事。”
杨缱不懂打仗,但兵贵神速的道理她多少懂些。季珪能耐,将盛京守成铁桶,至今无一丝消息漏出,京中留守的百官、以及以太后为首的宫中众人至今生死不明。未知带来恐惧,凤栖山近来已然暗潮涌动,皇帝所在的主帐每日都热闹得如同大型***。
“我今日又请战了。”靖阳泄气,“结果你也看到了。我是不懂,就算父皇不放心我,宣平侯冯琛总可以带兵的吧?他也是昔日与燕皇叔不分伯仲的良将,有他助阵岂非更好?却是也同我一般被迫留守后方,浪费啊……”
有些话不能说得太透,但眼前的事实骗不了人。而事实就是,老皇帝不准靖阳、冯琛等一干手握兵权的武将率先入京。
他不仅在怕这些人拥兵谋反,更怕没有了这些人在身边,自身安全失去保障。他将儿子侄子派去前线,不论谁夺回盛京,首先季氏江山不丢,其次也是料定了他们会相互制衡、趁机内耗。
一场大病,令他们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态变了许多,若说从前他还愿意稳坐高台看季珏他们争个胜负,愿意为这个王朝好好挑选一个继承人,那么现在,在经历了重病卧床、季英监国、大太监李多宝背叛、燕亲王府信国公府联姻等一系列糟心事后,他反而更愿意将权力紧紧握在自己手里。莫说立储,单是想一想自己或可能分权,他都难受极了。
这一转变起先无人发现,可自从“立储”的折子被三番五次压下,敏锐些的,多少都觉出了几分。
“此乃皇上重视殿下。”杨缱道。
靖阳笑了一声。
杨缱将她唇边那抹讽意收进眼底,沉默片刻,闲聊般开口:“殿下似乎并不看好此战。”
靖阳没听出她话中深意,“倒也不是。老七虽没带过兵,但兵力上我方占优,加上有裴子玉协助,且出师有名,打下盛京应该没问题,不过是时间长短的区别。”
“既是必胜之战,殿下急什么?”杨缱漫不经心,“少见您像这般沉不住气,可是有何忧虑?”
靖阳道,“还不是景西……”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杨缱仿佛没听清她说什么,还在慢条斯理地整理文书,“嗯?不是什么?”
靖阳这一刻安静得像个没开封的河蚌。
杨缱不疾不徐地将手中的活计收拾妥当,之后才转头看她。两人视线相对,不知为何,在对方平静清澈的眸子注视下,靖阳公主只觉无所遁形。
大帐里着实静了好一会。靖阳干笑着开口,“怎么了?”
杨缱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在想季珩此时在哪。”
靖阳表情微僵,“他不就在下安镇么?你没收到他的手书?”
“收到了啊。”杨缱语气缓和,“就是收到了才这么问。”
“……”
“他答应我每两日一封信,每封我都收到了。”杨缱道,“正如此我才知道,他根本不在下安镇。对吧,殿下?”
靖阳心虚地避开女子的目光,“怎么会,你想多啦。”
“殿下也不必瞒我,是他自己告诉我的。”杨缱摇头,“他的确在下安镇停留过,这没错。可之后那些亲笔信,都是他提前写好的。”
她缓慢道来,“季珩很了解我。他为了瞒过我,故意在写信时更换不同的纸张、笔墨,隔开了每封信的间隔时间。可他还是小瞧了我。一个人出门在外,尤其战时行军,每一次落笔,力道、笔触、墨迹的渗透程度、甚至是字里行间的情绪都必有不同。”
“也不知你们在想些什么。”杨缱停顿了一下,似是有些为难,“天下人皆知我杨又谨以擅书立足,为何你们会觉得这些小把戏能瞒过我?我真的……怎么说,远比你们想的更擅此道。”
她定定望进眼前人的眼睛,“想用这种法子骗过我,皇姐,很难的。”
靖阳怔愣着,心中震惊如惊涛骇浪。
“不仅如此。”杨缱信手从那一堆文书里抽出一本递给她,“我甚至一眼便看能出这份来自下安镇的军报,是出自我亲弟弟杨绪南之手——不是他亲笔写的,却绝对是他授意或口述的。”
靖阳下意识看向面前的白纸黑字。这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军报,甚至很无聊,她反复看了几遍都看不出破绽。
“我可以当场挑出三份这样的下安镇军报,殿下只管拿给兄长过目,他想必也看得出。”杨缱神色淡漠,“绪南接手宗务这些年,处理事务已形成了独有的规律习惯,殿下请细看面前这份,其所言是否由重及轻,每段最后必落在“令”或“策”上,且行文简短,一事三句,必不多写?绪南尚未入朝,毫无政务经验,这不是一个臣子的口吻。同样的风格,我甚至可以立即为您口述十篇。”
靖阳:“……”
“起先我以为季珩在偷懒,故意将这些事丢给绪南做。可后来我便知,不是这么回事。”杨缱合上文书,迎上靖阳躲闪的视线,“皇姐。”
靖阳被她这一称谓喊得一抖。
“可以告诉我,季珩此时在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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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里坡外驻地。
临时营地里,不停有人进出主帐汇报营中情形,伤兵的安置、死亡的人数、岗哨布防、敌军的反应……主位上,季景西冷静听着下面人回禀,果决地布置下一道道命令。他身上的甲胄被换下,墨色外衫随意搭在肩头,内衫则半褪,露出半边臂膀。
在他身边,孟斐然动作又快又稳地为他处理着被流矢所伤的手臂。
尹岚风尘仆仆地从外而入,恰逢孟斐然系好最后一道绷带,收拾了药箱退至一边。
季景西拉上衣衫,抬头对上尹岚,“粮草如何?”
尹岚拱手,“已清点完毕,损失不大,尚在可承受范围。保险起见,属下已传信涿县,驰援的粮草再过五日可抵达。”
季景西点点头,目光一转,对上脸色难看的孟斐然,“傻站着愣什么,坐。”
孟斐然回神,语气低迷,“不坐了,你们议,我去看一眼伤兵。”
“等会再去不迟。”季景西道,“老友突然“死而复生”,你不好奇?”
孟斐然:“……”我他吗就是太好奇了。
他冷着脸坐下,也不憋着,率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是司凌?他不是该在北疆流放?北疆是你的地盘,他怎么跑出来的?还投靠了河间王?你对北疆的掌控力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
开口就是一串质问。
季景西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不知。”
帐内气氛凝滞,亲疏有别,众人不敢轻易插话,只得将目光投向徐衿这个昔日的南苑十八子。
徐衿接收到信号,头疼地开口圆场,“行了,纠结这些也无济于事。与其追究阿凌……司凌是怎么脱身的,不如想想接下来如何应战。司凌重掌征西军,只会比之前更棘手,他余威犹在,那些兵是认他这个主帅的。”
本该在北疆流放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季珪麾下主帅;本该在昌义坐镇的主帅,却突然出现在了十八里坡。这也罢了,己
方长途跋涉,敌方守株待兔,一个照面下来占尽优势,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双方几日来数场交锋,硬碰硬的结果,是他们一退再退,最后撤出了十八里坡。
尽管目前来看,对方伤亡比他们更多,但于己而言还是自觉输了一成。更不提,季景西还在对方主帅手上受了伤。
方才还收到消息,昌义那边季珏也没从季珪的主力军手中占到好处。
真是没一件好事。
孟斐然只觉胸中一股火气蹭蹭上窜。他无法开口指责季景西,当初司啸临死前那般祈求景西,希望他看在司凌与他交情深厚的份上饶他一命,景西虽未应下,但事后仍放任了司凌活着被流放而未下杀手,已是另一种手下留情了。
可眼下他们正在刀剑相向。
双方隔着深渊巨海般的仇恨,站在各自立场上,最不能拿来论的就是情分。
“他是故意的。”孟斐然一拳捶在几案上,“他要为父报仇,却不想想,明明是他爹司啸先要杀你!成王败寇,他又有何立场恨你!”
季景西面无表情。
越充算是彻底看透了南苑十八子之间那纸糊的情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战场之上,谁还先争论一番谁占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对方是冲王爷来的,但问题是,他如何得知咱们的行踪?若无人提前通风报信,他怎可能提前在十八里坡设伏?”
他向季景西行礼,“王爷,末将敢以性命担保,帐外三万将士,没有一个会出卖您!”
季景西平静看他一眼,点头,“我知。”
既是冲他来的,对方自然会做足准备。他们脱离联军王师时大张旗鼓,若有心,那时便可暗中设防。与燕骑会合之后,他们甩了身后的各方尾巴。对方或许无法一路跟着他们,但大致推算出他们的行军路线也不是不可能。况且司凌当初年纪轻轻便稳坐征西军主帅,除了皇帝刻意提拔之外,也是因为他有这个才能。
说到底,问题不是出在他们自己,而是各州联军。季珪起事匆忙,凤栖山方面又何尝不是仓促组成的联军。
幸而情势也全非一边倒,司凌虽然赌对了季景西的行踪,占了先期优势,但他没料到自己面对的是燕骑和漠北军精锐,尤其是燕骑,其战力之强,这几日的交锋足以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
“必须速战速决!”徐衿一锤定音,“司凌非是托大之人,既然是冲我们来的,在见识我方实力后,司凌必会增兵。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众人纷纷点头。
明眼人都看得出司凌誓杀季景西的决心,对方身后有十万征西军,又背靠盛京,打消耗战,他们打不起。
“岚有一虑。”尹岚出声,“燕骑乃骑兵,骑兵在平原上才能发挥十成战力,可此处地势复杂,周围又是崇山峻岭,燕骑的战力大打折扣。若要硬碰硬,实在得不偿失。”
他说到了点子上,越充脸色顿时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