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 入京(2 / 2)
杨缱:“……”
“我的话你不听也罢,皇姐的话你总要听吧?”季景西硬邦邦地说完,顿了顿,又忍不住缓声,“我一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三哥,乖,听话,回去等我好不好?”
杨缱神色松动,眼看着要应下,一旁谢卓忽然道,“不好意思,恕在下直言,几位最好先走一趟天牢吧。”
迎着三人的灼灼视线,谢卓面不改色地说完下半句,“……如果几位还想见到活着的杨绪冉的话。”
***
往日热闹非凡的盛京城如今户户紧闭,呈现出一片萧条之意,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令天子脚下的百姓们人人自危,生怕一着不慎惹来杀身之祸。
谢卓言,自打坐镇盛京的司凌带兵出城,季珪便彻底龟缩在了皇宫内,禁军将宫城围得鸟飞不进,而除了皇宫,绝大部分兵力都分布在九门和天牢。
虽然凭借着这段时日的暗中周旋和做戏,谢卓成功地为他们打开了其中一道城门,但也是险之又险地打了个换防的时间差,再不抓紧时间,很快其他八门便会反应过来,届时便是瓮中捉鳖,不仅季景西等人插翅难飞,他也将有性命之危。
谢家彦之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早在决定开城门前便已定好了计划,无论来的是谁,对方要先去天牢还是皇宫,他都有章程——尽管他大部分准备都放在皇宫那边。
——他早料到杨家人会在第一批进京的队伍里,也因此做了两手准备。
季景西最终还是决定兵分两路,由靖阳带兵直奔皇宫,他则与杨缱先去天牢救人。谢卓带着他们避开城中巡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天牢驻兵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两炷香时间,天牢易主。
当季景西牵起杨缱的手踏进阴暗的天牢时,后者已顾不上两人还在冷战,一心都扑在寻找杨绪冉上。谢卓的话令她极其不安,不亲眼见到活着的杨绪冉,她怕是会疯。
可当她终于见到活着的杨绪冉时,杨缱还是崩溃了。
秋狝启程前,杨绪冉还在活蹦乱跳地叫嚷着为何要让自己留守,他也想在猎场驰骋云云,可如今,那个潇洒的杨三少爷却被两个燕骑一左一右搀扶而来,浑身上下大片大片的血色染得衣裳看不出原本模样,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露在外的皮肤寸寸伤痕,无一处完好,连脸上都有着两道深可见骨的大口子,四肢更是不正常地扭曲着,时不时痉挛,每一次的颤抖,都仿佛裹挟着深入骨髓的疼痛……
眼前这个人,显然经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酷刑折磨,他的意识已然模糊,视线被血糊得什么也看不见,几乎只剩最后一口气。他不知来人是谁,也不知自己要被带往何处,耳中轰鸣,声带嘶哑,听不见,说不出,可饶是如此,脊梁却挺得笔直笔直,仿佛一根看不见的傲骨自上而下穿透了他,将他卡在悬崖峭壁的中间,卡在人间与地狱的分界点,支撑着最后一口气不散。
杨缱在看见杨绪冉的第一眼,胸腔内所有的氧气一瞬间被谁抽空,眼前一黑,血气奔腾而上,喉咙深处霎时弥漫出一大股腥甜。她踉跄地拨开季景西的手,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却在即将触碰到杨绪冉时猛地停下来。
她无措地站着,竟不敢伸手去碰,仿佛不论碰哪里都会给对方带来更加痛苦的折磨。
她下意识回头向季景西求
助,却不等他上前便又转回杨绪冉,崩溃地泣出一声:“哥……”
杨绪冉听不见,只觉得自己被放了下来,有人上前来摆弄他,也不知是在看伤势还是在准备新一轮的酷刑。他缓慢地张口,干裂的双唇一开一合,无声地说着什么,一遍又一遍。
同样的话,他已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次。
“杨……家……人……绝不……为……废……物……所……用……”
季景西上前,一字一字辨认着眼前人的口型,待最后一个字落地,饶是他也没忍住红了眼,早已上前开始救治的孟斐然更是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而杨缱早已恸不欲绝,决了堤般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天牢冷彻肺腑的地砖上,却不敢高声痛哭,只小心再小心地将杨绪冉冰凉的手抱进怀里,试图传递一丝温暖给眼前人。
“哥,阿离来了……”她颤抖着开口,“我们回家了……”
***
青石巷的信国公府前有重兵把守,季景西带人一路杀过去,所到之处一个活口不留。待最后一个叛军被解决,他随手夺过杨缱手里卷刃的刀扔到一边,擦了擦她沾血的小脸,这才亲自将重伤昏迷的杨绪冉从马车上迎下来。
国公府里,被软禁了多日的杨绪丰生母蒋氏、绪冉生母孙氏壮着胆子走出屋子,被一地的尸体吓得脸色发白,杨缱顾不得同两人解释,一边将腰牌扔给无霜命他去开库房,一边帮着孟斐然将杨绪冉安置下来。
杨绪冉的生母孙氏在见到儿子的第一眼便惊叫一声昏死过去,然而大抵是母性使然,孙氏仅昏迷了片刻便挣扎着醒来,踉跄地扑到儿子面前。
她一介妇人,儿子遭了如此大罪,早已魂不守舍,杨缱于是只能将府中事务暂时交给蒋氏。杨家因为尘世子的缘故,库房里别的没有,救命的天材地宝多的是,无论小孟要什么,她放话,要蒋氏务必配合。
蒋氏也是看着杨绪冉长大的,如今也是眼泪直掉,却认真记住了杨缱的话。眼见她刚回府便又要走,蒋氏连忙拉住她,“外头情势严峻,阿离千金之躯,切莫涉险!”
“放心。”杨缱拍了拍蒋氏的手,“二嫂应当还在宫里,我去把人带回来,顺便找人算算账。”
提到儿媳妇,蒋氏眼泪又落了下来。信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知杨缱的性子,见她已做决定,便不再劝。
最后深深看了杨绪冉一眼,杨缱与季景西果断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风雨桥上尸横遍地。
金戈之声震彻天穹,冲在前的靖阳公主已杀红了眼,当季景西与杨缱先后赶到时,漠北军已发动了正阳门全面强攻。季景西在马背上举目眺望,视线越过宫墙上一排排的叛军,落在某个高处。
“那是季珪。”他道,“他居然敢出来。”
回应他的是杨缱无声地举弓搭箭。
不等季景西下一句话出,破空尖啸的箭矢便直冲那道人影而去。谢卓在杨缱不远处看这一箭,惊惧地望向自家师妹——此等箭法,竟比他还要出色!该说不愧是当年军中神箭百里夫子的得意门生?
“中了。”杨缱眯起眼望着那处,已是空荡荡没有人影。
“没死。”季景西摇头。
轰然一声巨响,正阳门被攻破。靖阳公主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高举手中的红缨枪怒喝,“随本将军杀进去!誓杀反贼!”
“杀!!”
“走。”季景西招呼杨缱跟上。
正阳门后是武极门,敌方兵力被逼退至此,与原本的武极门守卫合二为一,将防线守得更为坚固。
季景西与靖阳用了比正阳门多出一倍的时间撞开了武极门防线。
耀日不知何时隐在云后,天穹之上渐渐飘落出一片片无声无色的轻盈雪花,无知无觉地将整个盛京城笼罩。武极门前血流成河,被雪一
浸,更是鲜艳犹如修罗地狱。
有传信兵前来报信,曰楚王季珏率领的主力大军已攻破另一道城门,正朝皇宫方向推进。
季景西长呼了口气,下令大军继续向太极殿逼近。
几道宫墙之后,偌大的太极殿上,右肩中箭的季珪脸色极差,吓得为他诊治的太医都在不停颤抖,不小心瞥见对方眼底的暴怒阴鸷,手一抖,扯动了伤势,季珪痛呼一声,暴怒着一脚将老太医踹出几步开外。
老太医受了这一脚,半晌缓不过,直接晕死在殿前。
“拖出去杀了!”季珪咬牙捂着伤处,逼至眼皮底下的季景西靖阳令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暴怒与恐惧中,“人呢?太医呢!都死了吗!还不快来给朕诊治!”
几个待命的太医战战兢兢不敢出列,最后推出一人上前,只觉自己的脑袋都悬在腰上。
殿内跪了一群前东宫党羽,臣子、谋士,都在求季珪赶紧撤,留得青山在,不怕不能东山再起。季珪坐在那张宽大的龙椅上,阴沉不语,却是没怎么听这群怂货的话。
他已经称帝了,虽然没有找到季氏宗印,但昭告天地的旨上有落玺,他自认名正言顺。而既然名正言顺,那他就是大魏朝万万人之上的帝王,帝王如何能狼狈逃窜?
“太皇太后呢?”他沉声问。
随侍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回话,“回、回王,不,回皇上,太皇太后在慈凤殿……”
季珪回头盯住他。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发了疯地磕头,“皇上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季珪冷冷看了他一会,摆手,“拖出去。”
小太监蓦地瞪大眼睛。
禁军很快将人拖了下去,太极殿内一时间静得可怕。
“去将太皇太后请来。”季珪下令。
“皇上三思!”有臣子冒死劝谏,“您万万不可以太皇太后作胁,否则如何持孝立国!”
季珪顿时阴沉沉地看住他。
众人顿时噤声。
一阵死寂后,座上人不耐道,“知道了。”
臣子们松了口气,正要继续劝,便听季珪冷不丁道,“去将信国公府女眷押来。”想了想,又补充,“怡妃、八公主、苏祭酒嫡女也一并押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