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杀(2 / 2)
“像。”
何满咂着酒,说话时只觉舌头有些沉“但不该啊!这样好的年纪,怎么说疯就疯了......”
尸蜣似被他的疯狂吓到了,齐刷刷的向南箕的方向涌去,林朝光一见便不乐意了,驱马冲了过去,边跑边喊“我在这!我在这!别走!快回来!”
战马被尸蜣吓得四蹄发软,但林朝光丝毫不察,驱马直冲了过去,马蹄刚踏进尸蜣领域,便被尸蜣视为挑衅,一股流萤贴着马腿顺势而上,战马嘶吼着将人甩了出去,不过眨眼被流萤遍布全身,战马一头倒了下去,嘶吼声逐渐无力,最后彻底没了动静。
流萤淹没了战马的尸体,就像海浪淹没了沙石。
个别眼尖的已经看到了林朝光的狼群和毒蜂,它们没有逃跑,就藏在黑暗中,只是永远都没法听从箫音的操控了。
荧光涌动,再次淹没了林朝光的兽。
“你不是我的对手。”
南箕走下雪丘,冷漠的看着人,唢呐半隐在宽袖中,在氅衣下露着微弱的金光,他说“退兵吧!败给三大营,林家军也不丢人。”
林朝光懵懵的看着他,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就在南箕移开目光的瞬间,他突然飞扑了过去,双手成爪,抓向他的衣袖。
“给我!把他给我!”
林朝光扑了个空,但他没有就此止步,像只失去理智的兽,嘶吼着扑向南箕,他的目光从南箕移到了他手中的唢呐,那微弱的金光像是他唯一的救赎,即便面对的是他不可能战胜的人,他也不会放弃。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林朝光三番两次抓了空,他的耐心已然全无,宽刀出鞘,刀锋割破氅衣,他脚下一蹬,持刀向南箕胸口猛地撞去。
刀尖与南箕只有一指距离,想躲开是不可能的。
林朝光面露凶光,睁着血眸冲了过去“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南箕看着疯狂的林朝光,心中某一根弦忽的被人挑拨了一下,唢呐在指间轻转,挡在了刀尖下。
汹汹而来的宽刀猛地一顿,竟然滞在了唢呐之上,随后便被人强行拽回,林朝光被力带着,踉跄的往后退去,明明东西是南箕的,但紧张的却是他。
“我明白了。”南箕伸手指向漫天流萤,问道“林朝光,它们到底是什么?”
“我哥。”林朝光脱口说道“它们是我哥!”
南箕摇头,声冷道“不!它们是尸蜣,是毒虫,与尸骨为伴,以血肉为食,它们吃了你的兄长,但却不可能成为你的兄长,你明白吗?”
“你胡说!”
宽刀猛地割开火光,露出林朝光狰狞面目,双锋挝在空中划过,与刀锋相碰的瞬间顺势缠上,双锋挝刺破了林朝光的手掌,但他却像是察觉不到痛,拔掉贯穿掌心的双锋挝,一手拉着双锋挝,一手紧握着刀柄。
刀锋紧贴着链条砍去,擦碰时迸溅了一道刺眼的火花,刀锋几乎是贴着南箕砍下去的,看的武铓心惊肉跳,虽是没伤着军师,但他的衣袖被刀锋割破,露出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血顺着刀身流淌,林朝光全然不察,一刀一刀狠砍向南箕,他毕竟是林家主将,他落了下风,他的兵自然是不能光站着看,只是刚有小兵上前,长刀猛地出鞘,刀锋抵在小兵脖上。
男人冷然喝道“主将私人恩怨,与你何干?”
这男人不是鄯善人,也不是林家军的兵,是前不久林朝光从外面带回来,亲自提拔的副将,虽然身份成谜,但副将的身份却得到了鄯善君上的首肯,所有人再是不服也没办法。
有人道“将是林家军的将,林家军的主将没有私人恩怨,他的仇也是我们整个林家军的仇!此一战,我们应当共勉!”
“放肆!”
男人呵斥道“林朝光的私仇是你们林家军的私仇?那请问你们林家军到底是谁的兵?林朝光?还是君上?”
小兵道“自然是君上,但君上远在千里,将军近在眼前,身为兵,岂有不救将军于危难的!”
长刀收鞘,男人亮出了虎符和圣旨,厉声道“我乃鄯善君上亲定的都统,位同将军,手握兵符,得君上特令,与林朝光共同指挥林家军,只要我言,就是林朝光也不能反驳,我现下令,林家军不得出兵,安候原地,若有违者,军令处置!”
虎符圣旨都是真的,林家军再有怨言也不敢轻易违抗。
男人喝止住林家军,转眸再看去战场,林朝光已彻底处于下风,他宽刀崩断,身上污血淋淋,每一招都在用命来拼。
双锋挝在空中划过,血迹尽数甩出,温顺的缠绕在南箕指间,他看着身形几晃的林朝光,冷漠的眸中难得闪过一丝波动,他道“你走吧!我并不想杀你。”
“可我想杀你!”
林朝光睁着血眸,紧盯着南箕,他说“我本来不舍得杀你,想你留在我身边,这些年我为你做了许多事,也收集了许多宝贝,那些东西都没见过你,就这么没日没夜的待在牢房里,实在是太可惜了,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好....好,不走就罢!可你该把我哥还给我,他是我哥!你怎么能将他带走这么久!”
他嘶声呐喊,一双眸像是淬了毒,恶狠狠的钉在南箕身上“你带走他的时候他才刚及冠,刚拿到虎符,刚成为林家军的新将!他说过要带我打一百场仗,说过要带我从鄯善出来,去更为广袤的中原,他说过会亲手扶持我坐上主将的位置,还说要帮我训出一支新兵,他答应我了,他答应了!”
“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会一人苦撑这十几年!叶阳沅,这都是因为你!”
林朝光突然话音一转又变得自责起来“我也有错!我也有错,那天是我执意要出城,如果我没闹着要去追敌,他便不会带兵出城,也不会遇到你,更不会离开我,是我的错,我错了......”
南箕指敲双锋挝,银白链条乖顺的缠在他指间,他看着抱头疯语的林朝光,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遇到的少年将军,一股说不上来的酸楚突然涌上了心头。
他后悔了。
除了面对景启,南箕大多数都是冷漠无情的,他面对任何事心中都没有波澜,更不可能会内疚,因为那些人在他眼中如木石存在,谁会对一块石头,一截木头有内疚。
木石碎了便归于天地,但人没了,却不会完全会消散,因为他有血亲依伴,他的离开只会让留下的人更痛苦。
如果当初林桉还活着,林朝光也许还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少爷。
景启一次次推开自己的旧事再次闪现眼前,还有当年的林桉,少年的林朝光,南箕眼前一阵恍惚,在林朝光的疯言疯语中突然明白过来。
当年的景启,是不是担心自己会变成第二个林朝光。
“军师!”
南箕在武铓的惊呼声中回了神,但为时已晚,林朝光将他扑倒,两人顺着斜坡滚落,雪丘之下是星河般的流萤,就算是南箕,在没有吹响音杀的情况下贸然进入尸蜣的领域,也会被它们毫不犹豫的啃食干净。
武铓和马铸秋几乎同时扑了过去,但只抓了一把冰冷的空气,南箕在他们眼前滚落,滚向那漫天流萤。
林朝光拽着南箕宽袖,纠缠中打落了他手中的唢呐,看着越来越近的流萤,林朝光兴奋的大笑起来“陪我一起走,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
双锋挝猛然穿过雪丘,铁链整个贯穿,蛇一样紧缠在雪丘之上,南箕滚落的势头猛地顿住了,他如落悬崖,单薄的身影坠在半空中,脚下是近在咫尺的一汪荧海。
积雪被风铸的铁一样硬,但贯穿之后却不难发现里面的沙子异常松软,南箕听见那支离破碎的微弱松动声,知道自己根本撑不了多久,更何况还有人死死的拽着他。
林朝光疯了一样的挣扎着,拽着人往下坠,他睁着满眼猩红,嘶声喊着“松手!松手!你给我松手!快松———”
本就破损的宽袖嗞啦一声彻底断开,林朝光攥着半截袖子摔了下去。
流萤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人淹没。
双锋挝下传出一声响,南箕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没等他抛出另一条双锋挝,沙丘已然崩塌,冰雪混夹着砂砾,像天穹倏然塌了一角,黑压压的向南箕砸了过去。
南箕听到荧海下传出了笑声,也听到了尸蜣发出的警告扇翅声。
真是因果报应,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死在自己的音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