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阴谋 突厥王最宠爱的第九子,阿史那金……(1 / 2)
广袤沙漠之上, 依稀传来驼铃声声。
以一面碧色狼头旗帜为首,一列长达百丈的胡人商队正向北疆边境缓慢前行。
商人们赶着装载货物的大车,欢声笑语, 全然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纵情享乐姿态。
唯从地势稍高处俯瞰方能发现,他们始终以四方拱卫之势,将商队正中间的一辆华盖马车捍守得密不透风。
那马车以八马相驭, 阵势浩大。
偏又以帷帐轻纱替代车帘, 其间影影绰绰, 依稀可见数名舞姬水蛇般扭动的曼妙身影——
正至乐声酣畅处。
忽然,那马车却猛地一停。
帷幔掀开,一碟草绿色的糕饼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来。
瓷盘立刻迎风四碎,饼, 倒是还在沙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
随行的亲卫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拿捏不住自家那位小主人的脾气,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正待问,便听里头传来一道慢悠悠的年轻男声,道:“拿去给她吃, ”他说,“问问她吃不吃得下去。”
这个“她”, 如今在商队中已不是泛指,而是特指了。
打头那名身材高大的亲卫立刻心领神会,右手成拳、在左肩微微一碰, 应了声“是”, 便下马把那四五只饼捡起揣进怀里,而后重新跳上马背、驱马往商队后方而去。
他一路直奔驮着毛毡和布匹的骆驼车队。
很快,便找见那队伍最后, 身材细弱到、几乎藏在货物后便隐匿不见的少女——她满头乌发结作长辫,额间缀着一颗青松石。一张脸只巴掌大小,近来许是吃得少,愈发瘦得带尖。
这会儿,人正托着下巴,靠在货物旁。脑袋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盹。
赶车的商人见他来,原本哼着小曲儿的悠闲姿态一瞬不见,慌忙低头向他行礼。
他却压根没有理睬,只从腰间抽出长辫,猛地一挥车架。
那少女顿时惊醒,一个激灵坐直身来:因连月暴晒,长途跋涉,她的脸上皮肤皲裂,已经被晒得辨不出本来颜色。
唯独一双眼睛却还清透如初。
少女骤然惊醒,很快发觉他来者不善。
一双鹿眼机灵讨巧地转了几圈,许久,方才一脸无辜地看向他。
她结结巴巴问:“怎、么了?”
突厥语的发音显然与她平日里常用的语言大相径庭。
也因此,她被掳后、耳濡目染学了这么久,也不过只会几句基本的日常用语。
以及。
见他沉着脸不答,她脑袋歪了歪,又准确地、清楚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布兰?”
布兰,也就是那名亲卫,向她扔来几只颇眼熟的糕饼。
都不用解释,她接到手里,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又被那位娇生惯养的突厥小王子找麻烦了。
没办法,当下想也不想地把糕饼上沾到的沙子吹开,把饼掰成两半。
她咬了一口,顾不上牙齿被沙粒磨得“咯吱咯吱”响,也装作津津有味地抬头,说:“好像,是甜了。”
“……”
布兰皱眉,说:“他不开心,你会被杀。”
也不知是为了照顾她的语言不通,还是本来就言简意赅,从她“认识”他开始,他就是这么说话的。
只不过她活到现在还都没死而已,白费他的提醒了。
少女想到这,笑了笑,仰头看向面前身披皮裘、半边精壮胸膛都裸/露在外的碧眼青年,说:“我知道。我下次,不会。请你,帮我说。”
布兰凝了她一眼,没有应声。
只策马转向,头也不回地离去。
唯余一阵风沙扑面。
少女小心翼翼地护好怀里那几只糕饼,望向远方落日,脸色渐渐微沉。
*
至黄昏时分,商队行至一处沙漠驿站修整。
此处距离北疆边境不过两日脚程,再往前,便是大魏军队的大本营所在、亦是主帅樊齐的驻扎之地:定风城。
只是,眼下两军交战的主阵地已不在此——三个月来,大魏军队几乎所向披靡,一扫从前败绩。
不仅赶走了定风城外叫嚣累月的大燕军队,更是一路追击,“痛打落水狗”般,直取早年祖氏在位时、被燕人趁乱占去的雪域八城。
率军追击的,却并非老将出山的樊齐,而是年纪轻轻,竟势不可当、几次率军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的当朝九皇子,魏弃。
白衣小将手执双剑,背负长弓,战场之上,如浴血而生的战鬼。
所到之处,叫燕人闻风丧胆,溃不成军。
前线捷报频传,天子大喜,下令直捣黄龙,重挫燕军士气。朝野上下,更是歌舞升平,欢庆不止。
苦的只有这些边疆百姓。
沙漠驿站中,遍地可见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流民:数月以来,北疆之战,已致无数人背井离乡,被迫举家搬迁躲避战火。
战场一再推进,燕人不惜放火焚城,也不愿让大魏军队有增援补给的机会。
可他们烧的,抢的,夺走的,全都是城中百姓的家当。
无论燕人还是魏人,此时此刻,都不过是战乱之下、流离失所的无家可归之人罢了。
商队就地扎营。
那马车上的人却始终没有露面,唯有舞乐依旧,毫无顾忌。
毕竟,在沙漠中,没人敢对那挂着碧色狼头旗的商队起什么歪心思。
“那可是突厥王的汗旗……”
“突厥王算什么?还不是平西王的手下败将。”
“你小点声、小点声!”
“怕什么?他们又听不懂。我们逃到辽西去,平西王定会庇佑我们……”
难民堆里,灰头土脸的少年啃着只手掌半边大的一块馕饼,眼神近乎贪婪地、看向那源源不绝送上马车去的佳肴美味——那够他半人高的羊腿,滋滋冒油的烤肉,飘香的抓饭,还有……
呃。
队伍的最后,那瘦骨伶仃的小姑娘,手里端着一只同样寒碜的托盘。
上头只一盅汤,一碟糕饼:汤就不说了,平平无奇,但那糕饼之塌陷,颜色之深暗,颇不美观。在一众美食中,当真显得尤为“惹眼”。
小姑娘钻进马车前,似乎也若有所感身后那道灼热视线,回头来看。少年见状,心头一凛,匆忙低头。
她四下打量一圈,没发现异常。只觉哀嚎遍野,不忍细看,又拧着眉转回身去,进了马车。
......
说是马车。
其实这车的容量,已堪比一间行走的宽敞房间。
时值寒冬,马车上燃着铜炉,却丝毫不冷,反而烤得人暖烘烘的。
主座上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此刻横躺在衣衫清凉的舞姬怀中。
墨色长辫垂泄一地,他星眸微阖,只懒洋洋地张口,似等着那舞姬给他喂上一颗葡萄解渴。
“啊——”
一袭浅金翻领袍穿在身上,原本贵不可言,却被他嫌热而胡乱扯开前襟,露出半面雪白的胸膛。
胸口天珠长链绚烂夺目,更衬得胸前那玄青色的狼头文身形容可怖、张牙舞爪。
舞姬娇笑不止,见他似也乐在其中,索性把那葡萄衔在嘴里,俯身去喂。
怎料她还没来得及靠近,那少年却倏然脸色一变、冷不丁挥手。
一耳光劈头盖脸,打得她眼冒金星。
连流泪亦来不及,便被身旁先反应过来的同伴拉着、慌忙跪下谢罪。
少年直起身来,一脸不耐地擦拭嘴角。
棱角分明的脸,再配上天生高鼻阔目的英气长相,本就有不怒自威之感,更别提他此刻脸上阴云密布,指节掐得“嘎吱”作响。
一副马上就要杀人泄愤的表情。
马车上数名婀娜舞姬,当即都吓得停住动作,顷刻间跪倒一片。
——倒霉催的谢沉沉,就是这个时候上车来的。
“……”
眼见得大家都跪,她也不好不跪。
可四面都跪满了,她手里的托盘又没处放——这加了草药揉成的麦芽塌饼,毕竟是她在这活下去的身家性命所在。左右无法,索性先一溜小跑上前去、把托盘放上桌,这才退到人群最后,“啪嗒”一跪。
半点没有寄人篱下的委屈或难堪,她熟能生巧,跪得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阿史那玉原本紧绷的神情,在看清她那流畅无比、行云流水的动作后,微妙的一滞。
而后,碧蓝的双眸低垂,眼风扫过面前那碟卖相颇为不佳的塌饼,他顿了顿,冷声道:“你,过来。”
这种简单的颐指气使的话,沉沉还是能听得懂的。
也没扭捏,当下起身向他走去,换了个离他近点的地方跪下:
她好不容易在萧家养出来那点肉,如今长途跋涉数月,早已全都还了回去,反而瘦得愈发单薄。
原本合身的衣裳,如今也显得空落落的。
从阿史那玉那居高临下的视线看去,甚至能看见她颈后清晰的明暗“交界线”。
往上,是被晒得通红乃至皲裂的皮肤,往下,却是一截依稀可窥得的玉白——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这女人的时候,她似乎的确是白的。
哪怕努力做了男人打扮,可雪白的皮肤和娇小的身形还是出卖了她:至少,在突厥,他从没见过这样瘦弱的少年。
他们在大漠驿站中萍水相逢,和那些惧怕突厥人的魏人不同,她听说自己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便主动送来了能医治腹泻的草药。
亲卫们不相信魏人的善心,厉声喝止她不可上前,她索性现场将那草药煮了,自己咕噜噜喝下一大碗,这才把剩下的交给他们。
布兰将信将疑。
最终,别无他法,却仍是喂他服下那药,隔日便见好。
他人生第一次离开草原,险些一病不起,多亏她从旁照料,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可因语言不通,两人只能靠手脚比划交流,久而久之,却也生出点难得的患难与共的情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