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亘古 眼前的青铜门,轰然而开。……(1 / 2)
“果真中计了?”
右丞府中。
一袭朝服未褪, 满头白发的老翁端坐书案前。
鼻下两道深深的沟纹,令他整张脸显出鲜有笑面的老气横秋之色。
说话间,垂眸看向跪在跟前的矮个儿青年,两条长眉复又拧起, 眉心攒起深深刻痕。
“死了一个江雁还, 竟还有意外之喜, 虽说便宜了那人……也罢, 能杀杀魏家小儿的威风, 亦算值当。”曹睿冷笑道。
说话间, 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密函, 却忽的话音一转,“你可曾寻机入内查探,地宫之中,究竟藏有何物?”
“属下无能, 至今仍未找到机会。”
青年恭敬颔首:“地宫暗库,守卫森严, 每日除翰林学士可有两个时辰入内, 其余皆四面封锁,虫蝇难近。”
话落, 屋中一时死寂。
曹睿闭目养神良久,方幽幽道:“与人合作,让利三分在所难免。但,总不能全然便宜了他人。难道一番苦心,全为旁人做了嫁衣?”
“……”
“三十二,莫忘了你与魏家的血海深仇——亦莫让老夫再对你失望。”
青年闻言,终是叩首应是。
“还有一事,属下困于宫中多日, 未来得及向大人禀明。”
“何事?”
“那日,息凤宫火势蔓延开前,”他说,“属下亲眼所见,那江氏一直对着解十六娘磕头,嘴里高呼着……”
【娘娘,雁还知道错了……!】
【雁还错了,娘娘,雁还背叛娘娘,雁还如今已得了报应,您原谅雁还罢。】
【您带雁还走罢!】
曹睿眉心猛地一跳,双目大睁,霍然起身。
......
与魏咎谈过后,沉沉想了整夜。
翌日一早,却终于还是托他向承明殿那头递了话去。
幸运的是,当日又逢大雨,乌云蔽天,久不见晴。
不幸的是,雨天湿寒。
她肩上伤口养了小半月,好不容易勉强见好,如今,又立即打回原形。
前来为她换药的太医前脚刚走,魏咎立刻脸色一变,向她提议改日再去。
但沉沉思索再三,仍是坚持——就在这天,与魏弃下地宫一探究竟。
“他的两眼,至今还不能见光,”沉沉抬手指了指双目,“总归是只能人等天,不能天等人,万一过了今日,连着晴半个月怎么办?”
魏咎对此不置可否。
“可你究竟为何对那地宫格外执着?”只是,却仍忍不住问,“那底下,除了一堆让翰林老古董们眼红的藏书,还有什么?”
“不知道。”
“……”
“没有骗你。”
看着魏咎脸上那吃瘪加怀疑的表情,沉沉一时失笑。
笑了半天,复才一本正经地解释:“我真的不知道,”她说,“稀里糊涂地掉进里头,稀里糊涂地开了门……说执着谈不上,我只是总觉得,那里头有什么与我有关的东西。”
只是,那到底是什么——
想起江氏临死前歇斯底里的哭喊,沉沉不由出神。
直至魏咎别别扭扭地拽了拽她衣袖,复才回过神来,她喃喃:“总之,阿壮,你便替我传个话罢。”
*
自地宫现世,上京皇城,守卫愈加森严。
息凤宫四面被围,加以重兵把守。烈火焚烧后的废墟之上,帷帐烈烈,密不透风。直至魏弃领着“解十六娘”一路行来,内廷卫方才尽皆回避、退至帐外。
沉沉为魏弃引路,一马当先走在前。当初被魏弃破开的盘龙石、如今再看,边缘并不齐整,堪堪能容两人过身。
虽挂有悬梯,但从洞口向下看——那高度依然让人心惊。
沉沉只探头看了一眼,便不由地在心中感叹,自己当初这么摔下去竟都没翘辫子、多少还是有点运气在。
魏弃却以为她是畏高不敢往下,等了片刻,开口问:“我抱……背你下去?”
“不用不用。”沉沉被他这提议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说着,便深呼吸,抢先钻了进去。
直等她攀着悬梯颤巍巍落地,魏弃遂从上头一跃而下,不偏不倚、落在她身旁。
动作之轻,连尘土似亦未被惊起。
沉沉心中啧啧称奇,抬头望了眼头顶那灰蒙一线天,忍不住问:“陛下当初,究竟是怎么把这门洞破开的?”
她曾问过魏咎,魏咎却只含含糊糊地解释说当时情况不敢启用火药、怕震塌地宫,只能以人力洞开坚石,先后有数十名工匠尝试皆不得法,最后,才不得已求助于魏弃。
【我只知道他想用燎原剑撬开盘龙石。但具体是怎么办到的,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清楚。】
【为何?】
【他破门时,将在场众人尽数屏退。再露面时,洞门虽开,燎原亦断。他的手也已经——反正,如你所见了。】
沉沉的目光落在魏弃右臂。
那日他跃下地宫时,双臂血淋、指骨支离,瞧着几乎与废人无异。
如今不过小半月光景,却似乎已恢复如常——至少看起来如此。
“撬开的。”魏弃道。
“那你的手……”
“石头太硬,撬到一半,剑碎了。”
“……”
燎原剑刺入盘龙石中,只一段剑尖,便再不能进分毫。剑刃崩断,他唯有弃剑以手,双手下意识捧住那裂开细缝的巨石。
盘龙石,就这样砸断了他的指骨。
他却以浑身内力凝气于腕,生生用肉体凡胎,扛住了这份近乎恐怖的重量。
双臂颤抖,手三阳经、三阴经,六条经脉应声崩裂,手骨寸碎、十指支离。
以人命,抗天意。
“然后?”沉沉问。
“然后,用手接住了。接住了,却没拿稳,所以,叫那石头掉了下去。”他轻描淡写。
“就这么简单?”
“嗯。”
“那你的手,真的已经……好全了?”沉沉满脸犹疑。
“既无需与人生死搏杀,那便够用。”
魏弃想了想,如此回答道。
说话间,两人已走近那密室重重书架前。
沉沉环顾四周,一如那日与魏璟所见,入目皆是无边无际的书海。
只是如今,前头几排似有翻动痕迹,各种竹简被分门别类地叠放在一起。
“有人来看书么?”沉沉问。
“翰林院那些老学究,白日都在这里。”
头顶晶石幽蓝玉润,映得人脸也泛起华光,沉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试探性抄起一本摞得最高的竹简看,才翻开看一眼,便被里头有些痕迹模糊、却画画般歪七扭八的文字绕得两眼发昏,勉强再翻几页,终于不得不承认:就没一个字,是她能看得懂的。
“这是……”
“约莫三百年前,天启王朝传下的古籍旧本,那时,书未同文,上头究竟写的是什么,尚且不明,”魏弃说着,随手指了指面前书架上、那重新整理过的几大摞竹简,“如今,他们只是以文字大致样式,将这些粗略分开。”
每日进二十五人,半月光景,也不过才分完不到百卷。
三百年!
沉沉被惊住。
三百年……她不由地恍惚出神,心道,这足够他们这些人活了又死,死了又活,轮回几世,尝遍世间酸甜苦乐。
可眼前这些竹简,看起来不过破旧了些,既没有腐烂,更没有褪色,全然瞧不出那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一一轻抚而过,心中竟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他们就在这里看——为什么不把这些书运出去?”
沉沉抬头看了看头顶星罗密布般、错落分布的晶石。
虽与夜明珠功能无二,同样能用以照明。
但光凭它们发出的萤火之光,多看几页书,双目便就刺痛酸疼。这密室实在不是什么适合看书的好地方。
“都试过了,”魏弃却道,“但这些书一旦离开地宫,立刻化为灰烬。而外间的照明之物,一旦带进这里,也都通通失去作用。半月前,有个无意带出两册古书的老学士,甚至为此悬梁死在家中、陈情谢罪。”
“……!”
沉沉轻抚书册的手指顿时僵住,眼中流露惊恐之色。
魏弃分明瞧不见她神情,却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淡淡道:“此事我并不知情,亦不至于,为两本书逼死他。只是这些老臣,自有他们心中的坚持。”
酸腐归酸腐。
刚正,亦是真正刚正。
沉沉闻言一怔。右手仍象征性地拖着魏弃衣袖,听他主动解释,手指却蜷缩着、不觉揉皱了他衣角。
“嗯。”她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于书海之间。
莫名沉默。
沉默中,又说不上来的……浑身不自在。
“对了。”
她眼神不经意扫过书架上方,终于还是先开口、没话找话地提起:“我想起来,这里有一只很可怕的怪物。它那日把我和阿璟……不是,世子殿下,追得抱头鼠窜。后来,上头落下一块巨石……就是你‘撬开’的那块,把它和皇后娘娘,都压在了底下。”
魏璟早已被魏弃找去“问话”。这种惊魂时刻,绝无可能一句不提。
她原还想和阿壮打听打听,但转念一想,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多少也怕鬼怪,便索性按下没说。
她料定魏弃定然知情,偏偏他的反应,却与她想象中南辕北辙。
“有么?”
与平日里话里有话的试探不同。这次不像作假。
他的神情显然有些意外,思忖片刻,方道:“巨石之下,只有江雁还一人的尸体。”
“怎么……可能?我亲眼所见,”沉沉听他语气,不由地,亦被他说得有些自我怀疑起来,“它满脸黑毛,虽然也和我们一样,两只手、两只脚,可总是四肢着地,跑得飞快,样子可怖,我和阿璟就是从那里头的青铜门前,被一路追到外头,它把我扑到地上,还掐过我的肩膀……”
沉沉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右肩。
“……”
魏弃却仍是摇头,“巨石之下,只有江雁还一人,并没有你说的所谓怪物。关于此事,魏璟也从未提起。”
可以魏璟的性子,又哪里会想得出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曾险些被他这个“姨父”掐死不假,但这孩子并不记仇。
从地宫被救上来,还对为何被救蒙在鼓里、以为魏弃是专程来救他才受伤,甚至整日想方设法、想往承明殿凑。
既然他没有撒谎……
沉沉不觉心下直坠。
难道,这都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什么黑毛怪物,都是幻觉不成?
“不、不对。”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沉沉急声道:“皇后娘娘、呃,江氏,她手上,有没有被人撕咬过的痕迹?”
她记得清楚,怪物与江氏相斗时,下嘴极狠,一口下去,血淋淋连皮带肉。
“那不是你与江雁还……”
“不、不,”沉沉知道魏弃的意思,连忙摆手道,“她没有伤我,更不可能与我厮打在一处,那就是怪物咬的——”
哪里还能有假?
“这座地宫。”
魏弃听她话音笃定,却又一次沉默停顿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