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俏严蕊口占如梦令 耿楼钥正答老友询(2 / 2)
严蕊因道:“太守本自为官,将来作宰,胸襟自然清远过人。奴家原名周幼芳,本是良家女子。家父讳海,先时亦为小吏,后遭攀诬下狱,未几而亡,终不得清白之身。兄长周召时方年幼,家母王氏窘于贫乏,只得招陈必大入赘。必大延请教习授奴家以诗书、歌舞、绘画、琴弈,后将奴家诱至台州卖入乐籍,从此易名换姓,成了严蕊。”
唐仲友动容不已,他向严蕊长长一揖说:“唐某不知姑娘昔年竟辛酸如此,冒昧询问,实在不妥。”
“太守何必自责?”严蕊淡淡一笑,“这是奴家的命,与旁人无关。”话虽如此,在座诸人依然为严蕊悲惨的身世而深感痛惜,气氛登时便哀折了下去。良久,唐仲友起身踱到帘边,挑起幔帐向湖边堤岸上的桃林望去。高炳如颇为惊惧,为免被唐仲友发现而再受斥责,他赶忙闪到了柱子后面继续潜藏。
“桃林唯美,美在红白相间——早闻严蕊姑娘文辞尤好,逋绝常人,唐某斗胆烦请姑娘以那桃林为题作词一首,如何?”唐仲友回过身来,他瘦削的身形尽陷于春日光辉之中,显得格外耀眼。
“奴家不敢推辞。”
众人一时也止了言语,高炳如则更是聚精会神地等待着严蕊的下文。须知那严蕊素以文才妙思独占鳌头,世人皆以得她一首词为至高荣宠。愈是难得,求取者愈多。高炳如对严蕊早有染指之心,只恨不得机会,而今正好试其文采。当下严蕊思索片刻,即已拟好,其词曰:
如梦令
道是梨花不是。
道是杏花不是。
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听罢,唐仲友抚掌称快,众人则赞不绝口,就连那默默窥探的高炳如亦不由频频颔首,自思道:“严蕊虽是妓女出身,却能有此精言妙语,可见这吟诗作赋的本事必是天赐而来的了。”
“极好!”唐仲友兴奋不已地上前两步,含笑望向严蕊道,“先前台州府得了两匹上好的绢缣,佳缣配佳人,正得其宜!”因而当众命谒者去寻高炳如,继而请后者返回府衙公使库取出绢缣。高炳如听得真切,连忙抢先登上小舟,装作懵懂不知的样子,随后便移舟登岸,往赴州衙去了。
……
……
茶炉生烟,时光流逝。
廓舍书房之内,高炳如绘声绘色的讲述刚刚告一段落。朱子捻须思索片刻,忽而蹙起眉头问:“高监州,既然你明知唐知府以公使库物产赐予妓女有犯律令,为何当时不立即阻拦呢?”
高炳如苦着脸一拱手,说:“好让元晦公知晓,唐知府自上任以来一向颇为自专,所作所为绝不容旁人置喙。况且……况且当今宰相王淮王相公又是他的姻亲,我实在开罪不起。闻知您此番上任亦是受王相公举荐,我虽对袒露真言亦颇感畏惧,但自诩深知元晦公为人,知晓元晦公绝非那袒护包庇的昏官,故而这才斗胆相告。”
朱子闻听此言,心中十分受用,因谓高炳如道:“朱某治学多年,凡事常讲理欲之分。王相公于我有举荐之恩不假,但公私务须分明。那唐知府与我分属学派不同,虽多有争辩,然无关政事。若唐知府本自清白,朱某自然秉公持正;若唐知府的确有违律条,朱某也绝不会法外施恩!”
高炳如闻言大喜,继而说:“严蕊自受唐知府重视,二人一处起卧,一处出入,如在无人之境。衙门里外、州府上下莫不以此为耻,实在有伤朝廷教化百姓之心,使官府颜面扫地,威严不振,还望元晦公明察!”
“果有此事?”朱子闻言勃然变色,“此事干系不小,高监州须得审慎禀报才好!”
高炳如霍然起身,恳切说道:“千真万确!衙门有人亲眼得见,那妓女严蕊只着内衣,侍候唐知府宽衣解带,二人同处洗浴,同处卧眠,种种淫秽下作之举数不胜数,其中细节高某实在不忍复言!”
“放肆!”朱子一掌将茶盅扫落在地,怒火中烧的他站起身来回踱步,“唐仲友身为一方父母,不思报效朝廷、安定百姓,反而倒行逆施、私通妓女,是可忍孰不可忍!”闻言,高炳如连连颔首,极力附和。
朱子却无心听这些虚伪透顶的官话,他转头看向万人英,询问说:“高监州的证词都记录下来了没有?”
“回恩师的话,学生都已记录在案——附于龙川先生的证词之后。”
“好,”朱子谓高炳如道,“监州且随我这门生去僻静处画押。”高炳如自无不可,当下与万人英一同从后门离去,独留朱子一人坐在堂上生闷气。正于此时,楼钥恰好推门而入,方准备客套几句,忽见茶盅碎片散落于地,当下变了脸色。
“元晦,好端端的为何生这么大气?”楼钥迎上前去,试探性地询问说。
朱子怒气不息地一拍桌案,厉声道:“大防回来的正是时候!你身为台州府添差通判,理应知晓台州不少秘辛,且先坐下,我有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