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奏福宁王淮论闲气 会牢狱朱子诉衷肠(1 / 2)
岳霖合上文书,轻轻揉了揉双眼,谓朱子道:“此案错综复杂,唐仲友虽说违反律法,但终究是为国为民,我看可以请旨赦免;有人证控告其与严蕊私通,却缺乏物证,一时难以断定,疑罪从无,也就不必追究了。”
朱子惨淡一笑:“既然商卿决意如此勘断,我还能再说些什么?”
“台州的乱象持续太久了,”岳霖缓缓起身,将文书搁在茶几上,“或许是时候结束了。”
长时间的努力沦为空谈,朱子心中怎能不深感悲哀?但此刻的他已然对朝廷失望透顶,只愿孝宗速速恩准自己致仕,随后归乡治学著书。岳霖见朱子并无反对之意,仅是静静坐着出神,当下便准备去传令。
“且慢!”
门外一个饱含威严的苍老人声传来。两人循声望去,只瞧康索讷拄着拐杖推门而入。他心怀不满,缓缓踱到岳霖面前,凝视后者半晌,随后沉声询问:“既然而今已有证言,足下为何不依法审问唐仲友?”
岳霖微退半步,先是与朱子一同见了礼,而后才说:“还请康公暂息义愤,听我一言。唐仲友一案由夏入秋,自初始之日至今已有两月,所涉人员众多,控告又全无物证,实在难以服众。区区两月,恍如一年,台州吏民早已不胜其扰——依岳某之见,不如就此罢手,点到为止算了。”
一时间屋内无人出言。
自朱子最初会见陈亮时起,他便一门心思扑在此案上,听取高炳如、楼钥等人的证词,查唐仲友、查严蕊,打板子、上夹棍,拟奏疏拟到词穷,又费尽心力联络绍兴府共同办案,来往公文达八十余封,还弄得自己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到头来却不过是竹篮打水,空空如也。
事到如今,他当真是倦了。
“官家遣你来了结此事,你便是这么个了结法?”康索讷冷笑不已,“原以为你是忠良之后,此来定能使本案颇有进展,不料竟如此袒护仲友,心地险恶,令岳飞蒙羞!”
“非是岳某不肯尽心,实在是证据不足,难下定论。”岳霖喟然叹息,“如若能使严蕊主动坦白,兴许岳某还能定唐仲友的罪,但严蕊身子就如铁打的一般,是绝不会供认此事的。若是查清,唐仲友最多罢官免职,可眼下他已经不打算做官了——康公,此案已然没有彻查的必要了。”
“这也是官家的意思。”半晌,岳霖从旁补充道。
良久,康索讷忽而自嘲地笑了:“元晦前前后后忙了两个月,老夫亦牵涉其中,甚至疏请太上皇出面主持公道,不想最后会是这么个结果。可笑,当真可笑!”
在刺耳的笑声中,康索讷顿时显出疲态来,他步履蹒跚地拄杖沿来路折返。至门口,这位期颐老者蓦然回首,以极度怆然悲切的眼神深深望了朱子一眼。朱子心弦大颤,却终究并未出言。
岳霖一挑眉,叹着气坐回椅上,一时垂首静思。朱子唤来谒者将奏表寄出,而后对他说:“明日会审唐仲友,清白也好,污浊也罢,一切到此为止。”
“一切到此为止。”
临安,福宁殿。
“看来就快结案了。”
王淮合上邸报,恭敬地将之双手奉还给身侧的宦官。孝宗高坐上首,凝眉问道:“当初朱熹措辞严厉,欲将唐仲友置之死地而后快,难道果真有私人恩怨隐藏其间吗?”
“朱熹为人气量狭小,不过是因唐仲友与其分属不同学派罢了。”
孝宗捧着朱子的辞官奏表细细读了,只觉语言明彻,能感其一片澄心,因摇头道:“观其行文,不似心胸狭隘之人。王卿,此番朕令岳霖从速结案,究竟是对是错?”
“此案本就是桩无头案,没有对错之分。”王淮如实回禀。
“朕乃一国之君,很多事不能亲力亲为,”孝宗仰起头,瞧着殿顶垂悬的宫灯,“如若朕亲临台州,此案或许会有其他可能。”
“官家,此案归根结底不过是两个秀才争一争闲气罢了,”王淮似笑非笑地说,“您又何必为其劳心费神呢?”
孝宗举起朱子的奏疏,玩味道:“朱熹在疏末还另附有一段,待朕为卿念念。”
因念曰:
上楼台,乱心海。久愁怏、忘怀生怠。秋色牵情朽极衰,似神归、意遣乏排。待春赛,浮此一白,若梦平增怨与哀。从来思疾莫耐,古今依例无遗外,恐将殊胜自身埋。
王淮听罢不由笑道:“他很不甘心。”
孝宗亦说:“是朕让他失望了。”
“彻查下去仍是纠缠不休,不如点到为止。”王淮躬身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