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道寄奴曾住(1 / 2)
华林园一座位于台城北部的皇家园林。
如果在这个时期一个人想要穿过整个皇宫到达华林园的话,他需要从大司马门——即建康皇宫南面的正门——一路径直入宫,向北行走。
在路上,他将会先穿过中书门下两省,越过重要的国事活动场所太极殿,越过皇帝的寝宫和后宫,在穿过华林墙后,最终到达华林园。
在刘裕自己的记忆中,这座继承自司马家的美丽皇家宫苑,虽然仍残留着晋孝武帝司马曜“长星祝酒”的不祥传说,但当他刘裕成为台城的新主后,就一直有着相当严肃的政治用途。
他自己就常常在华林园听取诉讼,宴请臣子,表达出新潮注重法治,革旧鼎新的一面。
但到四十年后这次入宫,华林园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样子,这座园林仿佛忽然间从一位面容端美的命妇,变成了浓妆艳抹的艳妾一般,处处可见穿着高腰长裙,短窄襦衫的美貌侍女。[1]
刘裕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虽然还未见面,但他内心对这位重孙子的为人已经产生了一丝怀疑。
牛车的车轮慢悠悠的转动着白鞋,把一些年轻的倩影抛在身后,又带来,永恒不变的更年轻的面容和影子,这些影子又在车夫的驱赶下很快的消逝了。
刘裕忽然注意到,在这些年纪轻轻,面容美丽,但全部脚步匆匆,带着一种怀有秘密般表情的侍女中间,站着一个面容紧绷的低级文官。
这个人的面容是那么忧虑,而他的长相又那么普通,站在便道边上的姿势又那么僵硬,面色甚至带一丝病态的蜡黄,在美丽侍女的衬托下,显得与这个美丽的秋日园林中格格不入。
他的手上捧着一副弓箭,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神情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那个人是谁?”,刘裕问车夫道。
“您说哪一个?”
“喏,就是路边站着一动不动,手里捧着弓箭的那位。”
“大概是哪位外臣吧。唉,在这边站了两天了,跟小人昨天打这儿过时一模一样,”车夫回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连衣服都没换过哩。”
刘裕眉头皱的更深,想说些什么,但牛车很快地把那个人也抛在身后。
“阿姐!”
当刘裕刚到达目的地时,一个的少年就扑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看这个孩子所戴的白纱帽,大概可以猜出他的身份。应当就是他的曾孙子,现任的南朝天子刘子业。
刘子业年纪看上去比何戢小上几岁,五官端正,但他的眼睛非常奇怪,似乎不会长久地盯着一件事物,每隔一会儿就微微飘忽。
这个孩子的整个神态,似乎都使人生出一种奇异的厌恶来。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刘裕脑海中时,连他自己都为这种想法大为吃惊。
“我,朕等你好久了,”那少年拉住他的手,急迫地说,“沈庆之那老革可一早就来了!”
乍然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刘裕拍了拍那个少年的手,解释了些道路拥挤,路上被耽搁的套话。同时,微微偏开头向刘子业身后望去。
刘子业身后,的确有一位老人,正垂下双手,恭敬地站立在一旁。
但令刘裕微感惊讶的是,这个老人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意气风发,颇有志力的中年人了。
他的须发已经全变白了,从中几乎找不到几缕黑色,而时间也掩盖了他眼中那种寒铁般的精光。现在,他眼中透露出一种疲惫的温和和忧郁。
“陛下,我已经把这贼人带来了!”
一声尖锐的喊叫打断了刘裕的思考。刘裕回过头,看见一名身着武官服饰的中年人,正拿着鞭子驱赶着之前他所见到的那位低级官员,眼睛里透出一股兴奋的光。
那位低级官员被他打得摇摇晃晃,手里还抱住那副弓箭。
“做得好,宗将军!”刘子业上前从那人怀里扯出弓箭,高声叫道,“对这种叛贼就应当这样,除去他的鞋袜,把他绑在我们的车子后面!”
刘子业跳上车子,又示意刘裕和沈庆之也一同上车,带着孩子所特有的那种藏着某个恶作剧般的微笑,“今天朕想到一个好玩的玩法,阿姐和沈将军知道是什么吗?”
当沈庆之又能听见刘子业的声音时,他就又变成了沈将军。
刘裕冷漠地想,看着坐在对面的沈庆之微微露出沉思的表情。
他和沈庆之都没有回答刘子业的话。
反而是跟随在车后的那位宗将军很给面子,谄媚道,“陛下的圣意,哪里是我们能够猜知的呢?”
刘子业微微一笑,道:“你们虽然都不知道我的心意,但等过了今天,就一定会称赞我的圣明。”
那位文官还跌跌撞撞的被拖行在宫车后面,刘裕暗自在内心中希望他不要跌倒,不然以牛车的速度,恐怕会被脱下一层面皮来。
好在刘子业似乎另有打算,只是等到他的双足都破破烂烂,每走一步都留下深红色的脚印的时候,就要求牛车停在了广植竹林的宫室前。
这座宫殿似乎在他活着的时候还没有营建,刘裕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