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相煎何太急(1 / 2)
“我认为牡蛎只能算是一种素食,”孔珪头戴鹿皮冠,望着面前的牡蛎,严肃地说。
“没错,这东西既没有气味,又没有血,怎么能算得上是有情众生呢?”说这话的是何点的胞弟何胤。
在这个秋日明媚的日子里,何戢的小伙伴们都围作一团,穿着隐士的服饰,相会于东篱园中。
即便是建康城的戒严,也没有阻止这些名士的好心情。
何家家业富盛,在这个时期,也不乏有一餐花费上万钱的名士。但何戢的这位二堂哥何点却过着一种相当冲淡朴素的生活。既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爱好,也没有什么奢侈的享受。
江南水网众多,以此为生的渔户亦是不少。今早,何点的门生们从东篱门周围居住的农户手中买了一筐水族,应该是从附近的燕雀湖中捕获。
朋友们也就对这正处于秋日里最肥美时候的水产大块朵颐。
何戢望着被架在铁丝网上炙烤的牡蛎慢慢收缩,挤出乳白色的汁水,陷入沉思。
这东西怎么看也是活着的吧?
但考虑到庐江何氏自从五六代以前开始就有“二何佞于佛”的传闻,而那位要求和尚吃素的梁武帝萧衍今年已经一岁大了。他还个果断背弃了自己的生物学知识。[1]
“没错,牡蛎既没有眼睛,也没有口鼻,怎么能算是生物呢?”
对不起了,生物学老师。
感谢我吧,萧衍老儿。
将来被困在台城的时候,你说不定还可以从玄武湖水里捞两个贝壳来打打牙祭,缓解一下吃不到素食的郁闷。
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刚刚说了个地狱笑话的何戢继续和小伙伴一起吃吃喝喝。
“话说,如今建康城中都说慧景你受到……家里的刺激,顿感人生无常,已经决心遁入山林,立志隐居了。”年纪最小的孔珪伸手碰了碰铁丝网上的牡蛎,被烫的“嘶”了一声,道,“这是真的吗?”
……这是什么性转版藤原道纲母的剧本。[2]
“要是因为这种事隐居的话,”何戢内心万马奔腾,脸上木然道,“要被阮步兵所笑吧。”
何止是阮籍,连他自己听着都想笑!
这都是什么事啊?
建康城里的士人这么八卦吗?
在终于送走了这帮叽叽喳喳的朋友后,身心俱疲的何戢走到这座东篱园的后院。
堂兄何点果然坐在这里。
这座庭院是族弟何遁借给这位二堂兄居住的,园中有晋代卞壸(kun父子的墓。
何戢在这位堂兄家居住了这么久,已经熟知了他的喜好,果然在卞忠贞公的墓前找到了正在举酒自酌的堂兄。
何点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回头看,只是将一整壶酒浇在卞壸的墓前,问道:“张思光他们可都回去了吗?”
“是,”何戢回答道,“都已回去了。”
他看见墓碑前的草已经因为秋天的到来有些枯黄,于是上前几步,半跪在墓碑前,伸手从湿润的泥土中拔出那些枯草,又道:“阿兄这样和卞忠贞公对酌,过不了几日,这墓前的花草又得换一批了。”
“那就运来新的种上便是,”何点看着他拔草,也站起身来,蹲在墓碑旁边帮忙,“卞公生前何等人物,等他去后,竟然也只有我这等人能和他对酌。”
何戢默然无语,抬头看着黑色的墓碑。
卞壸,这位曾经在朝堂上和东晋名相王导角力,率领军队奋勇抵御苏峻的英才,死后居然葬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庭园中。
静默而温柔的月光轻轻洒在黝黑的墓碑上,似乎是对墓中人生前壮烈事迹的一种无声抚慰。
“孔稚珪这次前来是想要为阿兄说亲,”察觉到这种伤感的氛围,何戢迫切地想要转开话题,“是鲁国孔嗣家的女儿。”
说到这里,他还有些微微的惭愧,脸上暗暗一红。
毕竟是自己被何点家里这种闲适的氛围所感染,甚至差点忘掉了来这边的正事。
这不是一个恰当的说起这些事情的地点,甚至连何戢自己的身份也不适合说这些事。
他自己的婚姻都是一团乱麻,又如何能给别人说亲呢?
但何戢还是要说,并且他深刻地了解这位堂兄,知道他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当年鲁国的孔惠宣与祖父相交,共研南学,这次提亲恐怕也是他的意思。”何点微微一笑,回答道,“应当是怜悯我这个年长未婚的旧友之后,所以提出这桩婚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