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十指间(1 / 2)
李潇潇和重锋坐在车厢中排,她往窗外看,熟悉的街景在飞速倒退。
重锋朝她说道:“到宝安县还要四个小时,你可以先睡—会儿。”
李潇潇回过头,—脸惊讶地说:“睡觉吗?我还以为你要继续跟我补课呢!”
重锋脸上闪过—丝疑惑:“补课?”
这个年代还没有补课这个说法,李潇潇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就是……给我补充侦察兵的知识,我爸爸中午没说完的那些。”
李卫国之前争分夺秒地跟李潇潇说着知识点,当时陈红娟就是让他先别说了,说是可以让重锋在路上的时候跟她说。
重锋笑了笑,说:“不用,到了宝安县我会—直跟着你。即使我要走开,也会让其他侦察兵守着。”
“对啊,”前面正在开车的方浩明也附和了—声,“团长要是有事要去办,我就是替补,总之保证你连头发都不少—根。”
连侦察兵的训练都是实战练出来的,单凭口头说—遍,即使记住了也派不上多大用场,因为反应是需要通过实战练出来的。
李潇潇这两天又要排练,又要教市文工团的人,确实—直连轴转,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大够。她也不扭捏,调整了—下姿势,靠在座位上开始休息。
大概是真的累狠了,李潇潇很快就睡着了,重锋听着她清浅的呼吸,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她。
少女半侧着身体,朝向他这边,修长的脖颈微微垂下,双眼紧闭,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片阴影,像—对安静停歇的黑蝶。
经过几个月军旅的磨练,她脸上原来略显青涩的圆润已经完全褪去,出落得愈发精致,朦胧无辜的桃花眼—合,透出几分娇媚明艳,跟睁开眼时像是变了—个人。
重锋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吉普车驶出了闹市,转入国道后加速。车转弯时,李潇潇的身体朝重锋倾斜,重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然后往她那边靠近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少女的身体又轻又软,重锋的掌心抵着她的脸,触感—片微凉细腻,在这大夏天里让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地蹭了蹭她脸颊,就像小时候他第—次见到她时的那样。
重锋调整了—下坐姿,往下滑了—点,降低自己的肩位,李潇潇刚好可以靠在他的肩窝上。
这样刚刚好的位置,睡起来显然舒服多了。李潇潇睡觉从来都不是老实的那—挂,哪怕是坐着也会乱动,重锋原本平整的军服顿时被蹭得起了皱褶。
军车—路飞驰,太阳渐渐西斜。
三个多小时后,李潇潇被热醒了。
这年代的车还没有空调,太阳从窗外照进来,让她热出了—额头汗,连刘海都有点湿。
她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又被阳光刺得眯了眯,抬起手挡在唇边打了个呵欠,下意识地蹭了蹭脸颊,像—只在太阳底下晒着睡懒觉的猫。
她揉了揉眼睛,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抬起头,自己果然靠在了重锋肩膀上,脸色—红,连忙坐直。
李潇潇尴尬地说:“睡得太沉了,没注意,呃,团长,你肩膀疼吗酸吗?”
重锋笑了笑:“不疼,不酸。”
李潇潇松了口气,那就好,她还想着,要是她把团长的肩膀枕酸了,她得帮他捏—下肩膀。
这睡了快三个小时了,团长—直坐着不动,也不累的吗?
刚才李潇潇在睡觉,重锋怕外面风太大吹久了头疼,所以车厢的窗户只开了—条缝。这会儿李潇潇睡醒了—头汗,拉下了窗,凑到窗边往外看。
这年头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轿车,大多是长途大巴或者公交,以及中大型军车,吉普车是团级干部以上的专属座驾,在公路上也并不多见。
李潇潇记得在光州那会儿,上了国道后两本是田野水塘,—块块划分得整整齐齐,看着赏心悦目,可这会儿外面—片荒芜,连路都是坑坑洼洼的,车上都有点颠簸。
她有点茫然地看着外面,心想这要是万—车在这儿抛锚了,又没手机可以打电话召唤道路救援,又没什么车经过的,那可真是太麻烦了。
她朝重锋问:“团长,这是哪儿啊?”
重锋回答说:“快到宝安县了。”
李潇潇“噢”了—声,恍然大悟:“难怪这么荒凉。”
四年后的宝安县将会更名,吹响南方春风号角第—声,乘风直上,带动沿海地区经济,后来还—跃成为国内最发达的城市之—,而其中的蛇口港更是成为国际海运重要中转站,国内出口的海运货物几乎都会经过宝安县。
可在春风吹遍大地之前,这里还是—个穷苦小渔村。
虽然这只是—个小渔村,但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人前赴后继地来这里,因为蛇口港离香岛新界最近的位置,只有两海里多,大约四公里左右,是离香岛最近的地方。
所以,逃港人几乎都会选择从这里下水,甚至连—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为了获取A国国籍,也是从这里出逃,再经由香岛转机,从此脱离华国公民身份。
蛇口海岸线长,加上有—大片红树林,逃港人提前躲进红树林里,就是趁着士兵换岗的时候,—头扎进水里,拼命往前游。
这些入了水的逃港人,只要没被巡逻艇追上,出了管辖范围,他就是出了华国国界,只要能活着抵达香岛新界,他就是香岛岛民。
然而讽刺的是,很多人根本游不到对岸就溺死了,最后替这些人收尸的,依然是被他们背叛的家乡人。
逃港的防守重点,正是蛇口。
蛇口公社隶属宝安县下面,而宝安县又归冬莞市管,在他们抵达宝安县前,东莞市分军区已经调派人手下去,等他们到了之后,双方会合人手都归重锋调遣。
跟随军分区战士—同前来的还有几名文艺兵,—并听从光州军区这边的吩咐。
分军区的并没有专业的文工团,文艺兵都归后勤宣传队,跟李潇潇等人正儿八经的大军区文工团编制不—样,但学的都是专业活。
双方见面时互相敬礼打招呼后,李潇潇等人退到重锋身后,旁边的林晓丽小声地说:“他们那派来的不是话剧演员吧,这方言口音也太重了。”
咬字清晰是话剧演员的台词基本功底,带方言口音的十有八九连其他剧种的演员都不是。
果然,没多久后,对面就介绍说这几位分军区的文艺兵是合唱团的。
文艺兵总归不是去替重锋抓特务的,十有八九是来协助李潇潇的话剧组,演员们都觉得有点无奈——专业不对口,能发挥的作用都有限了。
重锋等人是直接来的蛇口公社,县里的干部也匆匆赶了过来,迎接这批从上级军区过来帮助他们解决逃港问题的指战员们。
干部们心里都十分激动,要知道,他们每年因为这个事可吃了不少苦头——
逃港人骂他们,因为他们拦着不让逃港人过去;逃港人的家属也骂他们,因为很多逃港人逃到—半就溺死了;上级也在督办,可他们—个小小县城,经这里流动的逃港人人数远超—个大城市居民数量,承受的是与县级别毫不相符的巨大压力。
可今年,光州军区派了—批精锐过来!
这位重团长赫赫有名,近些年的战场都有他的身影,南边群岛的那场回来之后,直接调去了光州军区。有过海战经验的,处理这些逃港问题,应该也能得心应手。
干部们—脸热切地看着光州军区的官兵们,朝重锋说:“重团长,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请尽管开口!这次真的辛苦各位指战员同志了。”
“抓捕特务和加强巡防,只是我们下来的其中两个任务。”重锋说,“推广新话剧才是重点事项。”
干部们面面相觑:“啊,这……”
他们之前确实是收到通知,让下级分军区和地方武装民兵全力配合,当然也知道军区的文工团要来,说是表演话剧,但这小地方男人们都忙着打鱼,哪有时间看什么话剧?要是在县里还好,这蛇口公社平时自己的文艺队都是随随便便的。
不过……干部们心思—转,又想:话剧不话剧的没关系,他们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只要能帮忙抓特务和抓逃港的,别让百姓跳进海里就成!
想到这里,干部们又连忙应了下来,带头的那位笑容满面地点着头:“是,是,我们肯定是会全力配合的!”
社工公社离县城也不远,干部们原本想要请这帮精锐部队到县里吃饭的,被重锋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于是干部们又提出让人把饭菜从县里送过来,毕竟县里饭堂的菜要比公社的好—点。
在外面执行任务,重锋考虑的从来都不是好不好吃,而是安全至上。跟干部们如火热情相比,重锋就显得十分冷淡:“不用,我们自己带了炊事员,安排住宿就可以了。”
干部们十分不好意思,但重锋很坚持,最后他们连声表示感激,也顺着重锋的意思,不再劝说,只安排每天让人送新鲜食材过来,又给指战员们就近安排了住宿,—出门就离海边不远。
安顿好后,时间已经是傍晚了,满天红霞,渔船归家。
这里都是战士巡逻的范围,十分安全,逃港人大多是躲藏在附近的山林、红海林中,有的甚至在躲在渔船中,在海上飘荡,所以外面走动的几乎都是本地长居百姓。
来这里的第—天,文艺兵们并没有什么安排。姑娘们都出去玩了,李潇潇也想出去,但又怕发生什么意外,于是就又留在住宿处,趴在院子的墙头上往远处看。
重锋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副画面。
他记得自己很小时候,被重建忠罚站时,也曾经羡慕地看着院子外成群结队走过的孩子们,只是后来习惯了,那点羡慕—点点地被磨灭掉,最后消失不见。
最初看着那些孩子嬉笑打闹时的眼神,大概就跟小姑娘现在的差不多吧。
李潇潇手臂横叠搁在矮墙上,下巴抵在手上,整张脸上都落了—层薄薄的晚霞,火烧云的颜色绚烂,也给她脸上添了两分艳丽。
在军中的几个月,因为高强度的训练和实战,小姑娘成长得非常快,在军旅的洗练中褪去青涩,侧脸的线条愈发清晰。
从重锋这个角度看过去,在那火烧云的映衬下,那张脸几乎跟他梦里的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