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论时局 谝人事(2 / 2)
吕墒泪落如雨,又给了疯子一个馒头,然后返回将另外几个馒头给了那位老人和孙子。
吕墒不会骑马,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用所有的盘缠和随身物品典当后的钱币雇了两名可靠的骑马信使,给他们写了旅顺城外日本兵还未占领地区的亲戚的地址,让他们去打听家人的消息,最好能试探着进旅顺城去,但那是不可能的。
他多么希望那么多人被杀只是一场可以醒来的噩梦,自己的亲人早已投靠到了亲戚家里。
过了几日,打听的人回来,告诉他在那些他家亲戚家没见到他的父母弟妹,路上还碰到了逃难人群里有他家亲戚,是从旅顺城郊逃走的,给的消息是他父母弟妹没有逃出来,城里怕是没有活人了,他亲戚家也死了好些人。
从各种消息来看,吕墒家人死光了,无一幸免。
当天晚上,吕墒在旅馆的房子里上吊,被刚巧找他的曹旸救了。
吕墒悔恨难当,认为如果自己没有执意来京参加科考,就能够救他们,因为自己没有陪在父母弟妹身边,所以他们才惨死在敌人刀枪之下。
当夜曹旸陪着吕墒,三更时又发现吕墒不见了。找了一个时辰不见影儿,一早有人发现湖里有尸体,几个人打捞,一帮人围观,打捞上来一看,正是吕墒。
曹旸继续说,还有一位考生叫卢篁,是威海卫附近的一处渔村小镇的,家里原是渔民,后来进了洋货,开了洋货店。
听到吕墒家的不幸遭遇后,他急着赶回去探看家人,再没有回来参加科举会试,他对贡生会员、进士状元这些功名算是看透了,如果连家人的安危都无法保护,功名有何用?
卢篁是一位思想开明、眼界开阔、见解独到的读书人,没有太多被八股文浸染的酸腐气,若参加科考,十有八九能中榜,走上仕途必然能有一番作为。
曹旸自认为比之卢篁要远远不如,所以对卢篁十分钦佩和敬重,卢篁对于曹旸的宽厚任恕也很欣赏,两人一见如故,对时局的看法也非常契合,可惜这么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了。
曹旸说完,贾良、武轩远、陈正元面色十分凝重,仿佛有一股怒火要从他们的脑门上窜出来。
陈正元经常外出看病,有时去王公贵族家里,有时去商贾士绅家里,通常多会去寻常百姓家里,所以知道的消息要更快更多,无论是朝廷秘闻还是道听途说,他总是能提前知晓。
他开口说道:“听说朝廷在日本马关将辽东半岛、台湾岛、澎湖列岛割让给了日本,还赔款几亿量白银。”
“朝廷光知道修建圆明园、颐和园,亭台楼榭高耸入云,靡费无算,却拿不出钱来给北洋海军购买舰艇、维修舰船、储备炮弹、训练水兵,现在落得全军覆没、丧权辱国的地步,小小一个日本占据了朝鲜,在辽东、胶东及各地取得那么多特权,诺大一个中国,连小小一个日本都骑到了头上随时来几刀,真是奇耻大辱。”曹旸义愤填膺地说,“在唐朝,小日本可是把中国当做老师的,传说秦始皇的求仙问药官徐福带着三千童男童女到东瀛,才将文明的种子播在了日本岛,建立了政权,从明朝开始,倭寇侵犯我国东南沿海,到如今,已屠杀我同胞数万人,眼看着直隶不保,真是锥心之痛。”
贾良和武轩远是粗人,是武夫,但他们也是粗中有细,听得出曹旸和陈正元的评论,这可不是一般的对人事的品头论足,而是责难到了朝廷,所以四个人面色凝郁、语气压得很低。
突然,武轩远大声说:“真是窝囊,不如放开来打,把我们甘军拉到前线去,我们不怕小日本。”
贾良也附和道:“打洋人吃败仗,打俄国人吃败仗,打日本人吃败仗,我们算什么天朝上国,不过是被宰的羊,谁都能过来咬一口肉。”
陈正元挥手示意他们压低声音,然后说道:“我在前线与日本兵交过手,他们已经学到了西洋人的作战方法,武器也都是从西洋人那里引进过来的,军舰、炮艇很大很灵活,火力很猛,我们清军的武器根本比不了日本兵了,而且日本兵作战勇猛,无所畏惧,这点清军更是没法比。给军队不给钱,也不抓训练,不更新武器,这仗怎么打?在这么下去,朝廷能把整个江山给赔进去,把整个中国给割出去。”
看到其他三人聆听得入了神,陈正元凑近了小声说:“日本人要辽东,要大连旅顺,听说俄国人、法国人和德国人不答应,在给日本人施压,如果朝廷能坚持下去,也许能避免辽东割让给日本。”
曹旸说:“以日本人的贪婪,怎么可能将条约中已经写明的割让辽东的条文删除,怎么可能将实际上占领的辽东归还,商人做买卖都干不出这种事,何况日本人本就不是善茬儿,八成得用银两换土地。”
曹旸的猜测在不久后便印证了,俄法德逼迫日本还辽后,清廷额外给日本三千万两白银作为赎辽费。
“这么多赔款,够日本人把海军扩充一倍,把兵工厂扩建一倍了,不知道买多少武器和物资,日本人再把清廷赔款转化成的强大的军队投到中国来,反过来遭殃的还是我们,到时候灾难比这还要深重,日本兵完全可以再一次占领辽东,甚至整个东北。”陈正元愠怒地说。
“甘军要常驻京师吗?”曹旸问。
“局势稳定了,我们可能得回西北去,那里也不太平。”贾良说,“你什么打算?”
“等明年开春科考完了,我便回去。给家里寄了几封信,起先还能收到父亲的回信,后面便没回音了,也许又出了什么乱子,水路不通了。回去我写封家书,捎给你,回秦源后代为交给家父。”曹旸说。
“好,下次见面你给我。”贾良回答。
“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回去,过几日得空了,我打发人来叫你们,再一起吃酒。”武轩远说。
四人又侃谈了几句,便在西斜的阳光中下楼去,各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