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征然(1 / 2)
三主星中,玄熠光亮大炽,已经彻底压倒了静宸星和密结星。天上的月亮已经彻底红了,只是弦月看着,总是不圆满。
这倒应了周静心的处境,他在南距漆州四十里的金雨驿等候师弟们,不过就算齐了,也还是缺了一人。
他不是第一次在驿馆中度过玄熠节了。其实周静心至今不清楚玄熠节究竟是八月三十还是九月初一。他少时在东都,玄熠节应该是八月三十,但元北这边喜欢过九月初一,如果按照元北习俗,那倒不算在驿馆过节。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接着进来一位武毅装扮的大汉,这正是周静心的四师弟墨知愚,他说道:“大师兄,二哥他们已经到金雨渡了。”
周静心初时听到六弟,七弟前往玉台山时,担心不已,害怕他们会步五弟后尘,但终究没有,这实在是天幸之。
两人这时缓步踱到了驿馆门口,不久后,道路上扬起一阵尘埃。他面前迎来了十一骑,有四位是过去迎接的士卒,剩下的七位则是周静心候着的来人。
薛无疾领着众人行礼,然后道:“右领不必在此等候。”
八月二十日,中都正式发来制书,将周静心提升为应对元南右副领军,他的散阶也进一阶,到了次三阶的明威将军。
“我还是亲自来比较好,毕竟我可是很久没见过平宁镇的使臣了。”
一位脸有疤痕的游侠领着一位大概十一二岁的孩子走上前来,周静心的六师弟卢见上前来道:“这位乃是平宁镇都督的次孙,伍乘清。”
这孩子的底细卢见早已用青鸟传书过来,他不仅只是平宁镇都督的次孙,而且是平宁镇都督次子之子,自己的六师弟未在信中解释为何要这般做。但毫无疑问,两位师弟不信任那位平宁镇都督的长子。
周静心向前走去,道:“伍二郎既然来我云亭门,便把此处当作自己家中即时,勿要有什么生疏。”
那疤脸汉子这时上前道:“伍公子这次来,并不只是为了自己前途,还有伍家之事。”
“你便是谭弘益吧?我六弟,七弟已经将你的事情说了一番。你且放宽心,平宁镇之事情,漆左路自会担保到底。你们长途来此,自也困了,且去休息吧。”
谭弘益带着伍乘清谢过,便跟着驿卒进去休息。
他们才走开,周静心面前队伍里便走出一位姑娘道:“周将军,我信中写的玉台山之事,不知道将军考虑得如何了。”
周静心定睛一看,认出这姑娘是纪纯公的女儿:“嗣音长大了啊,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地方,我们先进屋吧。”
纪嗣音要说的事情,实在令周静心头疼。根据自己六师弟,和纪氏女的回报,在玄熠季,墨鸟门欲要召集一些闲散游侠聚会玉台山,这些闲散游侠里,有当年的叶氏余孽。
五人随着周静心到了刚刚的屋中,墨知愚从旁边拿来一封书信,周静心接过后,道:“纪姑娘说的事情,南军府确实知道。三个月前,衡北便遣使送来一封书信,交给了安总领。此事关涉如此重大,却不是由驿站传递的正式关书,而只是一封私人书信。”
薛无疾接着道:“正因如此,安总领已经将这封书信抄录给了都领军院和一道盟。”
卢见道:“若是这般,那中都就该插手此事,这我们处理起来未免棘手。”
周静心道:“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中都没有任何回应。如果他们玄熠季就要集会,那么等中都命令,就来不及了。更何况五师弟失踪,按你们说法,也与这些人相关,我明日面见安总领,会尽力劝服他,让南军府自行其是。”
薛无疾道:“另外,按汝等的说法,玉中之事似乎仍未结束。”
卢见回道:“是的,伍和泰初掌玉中,如郑永宁,花知危这些人,都不敢轻易处决,恐怕还是得我等辅助。”
周静心道:“我已经派石先生和郦先锋前往玉台山往来游说,征集五兴派游侠。”
晏可际起身道:“禀周右领,那伍和泰希望我还能代表漆左路复还玉中,所以我以为派我回去,总是能让玉中更安心些。”
“我不打算由你们继续处置玉中之事,七弟你的伤好了吗。”
“三师兄已经用苍璧法重新帮我疏通了。”
“那就好,至于你吗?我自有想法,且先下去休息吧。三弟,你和七弟一起去休息吧。他若精力充沛,你就顺便教教他黄琮法。”
七弟虽颇不情愿,但还是和三弟齐道了“谨受命”便下去了。
周静心见两人出去,便望向纪嗣音道:“纪姑娘,你们兄妹两除了从纪纯公那继承了良宅土地,精深武功以外,只怕还继承了些东西吧。”
“父亲在世的时候,与一些江湖游侠颇为交好。他们感念父亲义气深重,所以对我们兄妹颇为关照。这次会有人前往云亭门行刺,便是其中一人通报给我们兄妹。只是他们与朝廷颇有嫌隙,不愿亲去。不过当今国势,如川之方至,他们中有些人,也颇有归顺之心。这次玉台山集会,如果我能前往,说不定能让其中一些人接受朝廷招安。”
周静心笑了笑,道:“纯公我素来是敬重的,但也提防他,因纯公素来是别有肺腑。纪姑娘,你呢?我觉得用你们纪家人,如用无柄之剑。若是我决意将纪姑娘暂且禁足,不参与此事,纪姑娘以为如何呢?”
“如果周将军决定如此,我自当遵从。不过周将军乃当世名将,怎会怕用无柄之剑?只要顺合时事,无不可用。”
墨知愚这时说道:“禀周右领,我以为纪姑娘毕竟更熟悉将在玉台山集会之人,眼下如果不请纪姑娘前往,但靠六弟或其他什么人应付,可能会使鸦飞山局势全落入衡北四藩掌握。四藩当年时楚时夏,毫无忠贞可言,比起他们,我还是更相信纯公义气。”
周静心从桌上拿起一个黑色瓷瓶,这屋中幽香阵阵,全是那黑瓷瓶所出,道:“这香是我近来用迷谷木调成的,我听说那墨鸟门似乎也很擅长用异香?”
卢见道:“是的,他们在玉中举办宴席时便用了。不过那香味实在太浓了,有大师兄在前,我自然知道异香的解法,所以提前备好了解药。”
“我就是不喜欢那种借香下毒的异香,太浓了,把人熏得忘乎所以。纪姑娘,这瓷瓶便送给你,聊表谢意,对你的修炼必能有所裨益。你长途来此,也当乏了,先下去休息吧。”
纪嗣音自上前去接了瓷瓶,道声“谢”字,便下去了。
周静心复对卢见说道:“六弟,你青鸟带来书信写得颇不详细,现在可以简述一下你从安岭返回后的经历了。”
卢见起身道:“谨受命。我在安岭时,南然正在安岭征集土兵,前往沐督府。我遂混入其中,假扮安人,返回沐中。但到沐中后,却是陈执要走了安人游侠,要北上玉台山,我自然好奇,遂混入其中。在柏仪镇时,我见到三哥七弟,打算复归。在玉台山中,我飞出石子,本打算隔开朱显与七弟,然后趁乱杀死朱显。但七弟混用巡星九步,乱了真气,又自逃去,不知去向。而且我也好奇南然为何要在景然交战时,前往玉中,并且还要劫一孺子,遂决定干脆陪这些人走一趟玉中。”
薛无疾问道:“此后你用青鸟传信,让三弟不必向玉台山而进,这是为何?”
“彼时玉中军队都在警惕三师兄,我以为三师兄若要西进,反有些麻烦,遂劝三师兄暂停进军,只以监视为主。我到玉中不久,便见到七弟,我知他必然经脉堵塞,遂把黄琮法写给他。七弟被玉中当作景使,后来大闹然使宴席,我已经说过了,不过此事之后,陈执对张采,乃至墨鸟门颇不信用。一是因异香对七弟并不奏效,二是张采放走七弟一行,这使得陈执疑心张采要在景然间首鼠两端。遂把一些私密事情交给我们这些安地游侠来办,我与那些安人素来亲厚,于是说服他们叛然投景,如今他们正在廖原。八月十六,玉中堡垒举办宴席前,我就与伍和泰相沟通,给他寻了毒药解药,然后一击杀死陈执。”
周静心道:“此后情节,你倒说过了,毕竟往来商队,玉中豪酋这时都不愿玉中再乱,加之陈执既死,南然册封无望,只能求我们这边了。墨鸟门见夺取玉中无望,自行退了出去。但你带回那孩子,不是伍和泰之子吧?”
卢见道:“伍和泰也未必全信得过,还是提前留好楔子为宜。”
“那纪姑娘,她讲的事情,六弟以为可信吗?”
“我在南然,听说过墨鸟门,却不知他们在玉台山。因此次跟随陈执,才有幸到鸦飞山,我到时,那里确实在准备集会,不过墨鸟门诸人说起这些事情,倒是有些忧虑。另外,鸦飞山下,有大片肥沃田土,但其间耕种百姓,有些却不似玉中山民,听其口音,更像从漆州而来。”
薛无疾兀地站起来,道:“若如此,墨鸟门岂非定然卷进五弟失踪一事。”
周静心道:“玉台山附近百姓被掳掠,与五弟失踪,这两件事只是相互关联,还没有定论,你且先坐下。六弟,如此说,你定想去鸦飞山?清仪派的事情,现在可也得由你担着。”
“我以为鸦飞山和沐中清仪派之事,并不相互耽误。”
“罢了,现在玉台山之事,你比我清楚,到时候可能要由你全权决断。四弟,把那名单给六弟看看。”
墨知愚递给卢见一张纸,上面写着三个人的名字和官职,分别是“李听雨坪州人氏应对元南武毅指挥振威校尉”,“奚云坪州人氏骑曹参军振威校尉”和“张威义州人氏法曹参军事振威副尉”。
周静心遂问道:“这三个人,你在南然时,有印象吗?”
卢见摇头道:“毫无印象,他们是不是卷入五师兄失踪一事了,不过这两位参军应该与五哥关系紧密些吧?”
墨知愚点点头,道:“五弟的动向是否不明,他没走官道,而是走了一条荒草蔓延的古道,那条道当年是不是赵烈公走过,我有些记不清了。然后去了一个不该去的金官镇。而且出发的时候也有问题,他出发的时候实际上晚了一天半。”
“这三人都与五哥动向不明有关系吗?”
“当然,首先是这位李听雨,他与五弟关系颇好,五弟耽误的一天便是因要去吃他的生日,所以才多在漆州留了一天。其次是这位奚云,据庆贺李听雨生日的诸人回忆,奚云那日与五弟交流颇多。最后是这位张威,他本来也该随五弟一起前往廖原,却因生了病,独自留了下来。”
卢见又把那张纸盯了半天,终于道:“他们是什么出身?”
“李听雨和张威都是南然降臣,奚云是会安年后起用的,他们都在五兴派学过艺。”
“罢了,”周静心这时道:“你既然暂时看不出来,便先去休息,我和你三位师兄明日都要去漆坪城,你们不必明日进城,可以后日进来。清仪派应该到了,住在水神庙那边。初三,或者初四,你们可以过去看看。”
“谨受命。”
然而第二天的漆坪城比周静心预想得要更加拥堵,出了金雨驿就人拥马堵。幸得到了南门时,早有南军府亲军等候,这才一路畅通,师兄弟四人,才能按时到了应对元南总领军府。
应对元南总领军府是用过去的漆坪太守府改出来的,故而颇为狭小,只有院子里面齐柏楚槐略显出一些气象。院落本就不算宽广,今天元北四路又都有人到,倒把总领军府挤得跟乡间赶集一般。
从侧门进到府中,只看见一些蓝绿官吏,武毅侍卫还有乐师仆役忙忙碌碌。但他们把院子中间的几条甬道留了出来,只在左右两侧廊下活动。
周静心穿过院墙,到这儿,才看到应对元方总领军的绯袍官吏们,他们大多在院落的正屋里面。正屋中分为左右两路,已经摆出几把椅子,但真正坐下的人却不多。
左边文官处,上首第一把椅子便空了出来,那是给鹿岩的,只有下面第二把椅子有人坐着,这人是元北道肃正使穆锦,他满头白发,是位温和长者,只待明年三载期满,调回中都。
而他下面一把座位,坐着漆州刺史贺远山,周静心对此人并不熟悉,只知他是前夏大姓贺楼氏后人。
右侧武官处,前面两把椅子都空了出来,那是留给自己和左副领军董镇之的。
这时看到周静心上来,坐在椅上的沐左路领军肖徽远已经起身,要上前相迎。但正这时,他又兀地止住脚步,只立在那儿。
周静心感到自己右边袭来一阵风,向右看时,便见到大笑着的雷长宪。他字慎思,是幸方北都人氏,二十七八年纪,现任沐右路领军,游骑将军,上庶长。但这些身份其实不打紧,因为雷长宪还是二代营阳候。
他说道:“未来得及到廖原恭贺我们的右副领军,只能在总领军府里相见了。顺物兄,你怎么还穿这身浅红常服,未免过于俭朴了。可不要想以此推掉宴席啊。”
“哪里哪里,朝廷制书发得匆忙,未来得及赶制。待夺回元南,定与诸公相庆。”
待雷长宪走后,堂上诸人才纷纷过来相贺。周静心正耐着性子一一应付之时,堂后突然出来一人,人群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