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大婚之日(八)(2 / 2)
“海鳗是进化的终点!”地上有声音嚷嚷。
“滚。再多说一句把你烤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人身上有什么地方变了。
最起码,不对人形妖动直接动手杀了。虽然打起来还是往死里打下手。
……
有一天,有信鸽飞来的声音。
从信筒中取纸条,卷平展开。良久。
“我得马上回家。”
李现道一愣。直直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声音他听过。即使有表面强硬的音色遮掩,也无法挡住底下恐惧、害怕失去的底色。
“你就在这住着吧。我要先回去。”
“那这条海鳗怎么办?你能带回家?”
“我可以变成人的!”
“闭嘴。”烦躁地踢挪凳子声,“我四弟生了重病,快不行了。”
“带我回去。”
“什么?”
“我知道你四弟的病因。”
凳子被直接踢翻了。他的衣领直接被揪住:“你为什么会知道。说清楚。”
“师父的医袋里,少了两颗药丸。这种药丸原先有三颗,还有一颗之前给我吃了。是散去所有灵力的药。”
“什么叫散去所有灵力?!”
“字面意思。”
他面前的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握住他的衣领的手略微松开:“怪不得,怪不得她之前那么肯定说你身上不会有任何灵力……”
童苏又陡然想起什么。手上又开始用力:“那两颗药丸为什么会被他吃了?!”
李现道冷冷说道:“师父和她的医袋,在被你救出来之前,在什么地方?谁拿的,就是谁给他吃的。”
童苏的手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
“我有妖的血脉底子在,吃一颗散灵药,顶多是彻底成为普通人,身体底子变差。但如果那两颗全被你四弟吃了,能撑到现在都是奇迹,他拖不起了。带我回去。”
李现道忽然抬起头,这个方向的话,应该能和那个人直视。
“我是医师。”
攥着衣领的手慢慢被松开了。
“不带我回去,那可以把我放生吗……”
“再吵把你风干做成土特产带回去。”声音依旧冷铿。但李现道听得出啦,底下有很多东西不一样了。
最终,他帮他救回了他的弟弟。
他被他带着天南地北游走,说是要防止他自弃。
他一次次不要命似的猎妖,越凶越恶,就越拼命;
他一次次从鬼门关拉回人,越伤越重,就越尽力。
多谢童苏,他的医术才能这般突飞猛进。
李现道的指间拈着的针越来越多,越来越长。但始终够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我准备去和满大小姐订婚。”
“哦。”
“摆着张死人脸干嘛?我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有些话,我要和她摊开来讲。”</ “哦。”
他作出一副不关心的样子,继续研药。
其实那时,他兴奋地指尖都出汗了。
就像现在一样。
李现道从单独为他设的素席桌上站起,很顺利地避开如织人流。大概是因为传菜敬酒的宾客仆人,见他是个瞎子,都绕着
他走。
他顺着记忆中那股气味一直向前走去。
罪恶,幽微,快腐烂的气味。
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倘若杀一人,可以救万千人。杀,还是不杀?救,还是不救?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杀了这一人,那万千人,那个人,也回不来了。
但正因回不来了,才需要这一人付出代价。
他抬指出针,冰凉擦肤而过。
一瞬间,所有喊叫、奔跑、翻滚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他回到了大漠干燥无声的午后,依旧能看见如洗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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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七手刀之后,抱住了软绵绵倒下的李现道,开始喊叫:“李大夫,你不能喝还非要喝,再高兴也得有个度啊,现在喝醉了,我们这没人会煮醒酒药啊。”
妖七的大声吸引来面前人目光。
童律疑惑转头:“妖七?”又看看他怀里烂醉如泥般的李现道,“李大夫?”
听到“李大夫”时,这三个字仿佛针刺破蒙纸,透进熹光,照亮了一部分满妙已经暗下去的意识。
她想转头,想开口询问,但没有力气了。
童律还没来得及和妖七多说两句,满妙的状况迫使他又转过身子。
“你回去休息吧。”童律说道,威严的声音尾调有些酸涩。
“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满妙慢慢说道。她还没喝女婿的敬酒呢。
即使是童律,也被满妙惊人的意志力镇住了。他看着扶桌而坐的满妙,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却也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二人相识于微时,如今残生将尽,却是无话可说。
童苏此时赶到桌边,刚喝了许多酒的他此刻脸皮发凉,正准备接过妖七手中的李现道。
然而就在这时,一片喧嚷声又起。
满妙眼前时而黑的不见光,时而白的刺人眼,时而短暂恢复正常,时而又没入绮糜的幻想,时而跌入阴冷的回忆。
就像现在,她都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现实,还是幻想。
否则,自己怎么会看见,自己的菱儿跑散了头冠发髻,袍飞裙翻,朝自己飞奔而来呢。
她应该在洞房里,等着一个能保护她一辈子的人过去。
就像童律也护了自己一辈子一样。
哪怕自己,连指甲缝都沾满了血,身上没一处干净的肉。
“菱儿?”满妙喃喃出声呼唤。
满菱直接从酒席之间穿行而过,惊得旁边的宾客或呆坐或起立,目睹着这位在大婚之日从洞房中奔出的新娘。
而在她奔跑的尽头,是看着她义无反顾前行,等着她的另一个人。
满菱站定在酒桌前,顾不上向旁边惊讶的童律和童夫人解释,直接跪在地上,握住母亲的手。
“娘。”满菱喊出这个好多年,自己都没再喊的称呼。
满妙慢慢低下头。斜飞钗鬓下,是一双水凌眉眼,雾山远水般,总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满妙忽然笑了。
“林蕴栌,你怎么还敢回来。不怕我再杀了你吗。”
童苏在旁听得心惊肉跳。而旁边的宾客也因大夫醉酒、新娘狂奔等一系列事件,早已放下碗筷,围拢走到主桌这边。
童芜和关清之万梓他们此刻已经站在妖七身边。妖七看了眼周边三人,将李现道交给了童芜:“你找个安全地方放下他后,就即刻赶回来。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先留下来观望。”
童芜犹豫了片刻,还是点点头,马上带李现道走了。
参家家主参曜走过来:“童律,满妙,你们怎么回事?”又看了眼满菱,皱眉道:“大婚之日,哪有新娘跑出来……”
童律头也没回,道:“你闭嘴。”
参曜被童律当着这么多人面一句话堵住,喝酒本就上脸,声气也粗冲了起来;“这就是满家和童家的规矩?流氓无赖都不会这么办婚。”
童律根本都懒得跟他说话,只冷笑了一声。
参坪拉了拉父亲,却被一胳膊甩开。
童苏开始打圆场:“是我派人叫满菱出来的。想着一起给爹娘们敬个酒。”
满妙忽然高声道:“对。我在等我女儿和女婿给我敬酒。”
满菱听到满妙这话,索性双手一抬,在众人惊呼下直接摘下了自己的遮帘头冠。
“母亲,我和童苏,一起给您敬酒。”
她看向童苏。他手里还捏着酒杯,酒壶却是刚刚已经碎了一地,一时手边竟还真的摸不到酒壶。
“谁有酒壶,给我一壶呗。”童苏笑道,看向周边众人,努力掩盖现场的龃龉和尴尬。
“我们那桌不喝酒,酒壶还是满的,我去拿给你。”妖七应声,马上跑去拿酒。
童苏感激地看了一眼妖七。刚刚他拦下李现道已
经让自己刮目相看了,此刻又积极捧场。
大概是他也看出满妙快不行了,知道一切事情即将会结束。
妖七穿过人群,来到已经空空荡荡的筵席区,他的面前空无一人。
他俯身,从口袋中伸出手臂,拿起酒桌中央的酒壶,手指摩挲了下出酒的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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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芜一路带着李现道,到了距离最近的一个厢房,暂且把他安置下,就要赶回。
“是童四少爷吗?”谁知他刚放下,李现道竟清醒过来,沙哑着开口。
“李大夫?”童芜一惊,看他只是能说话,还不能自如行动,紧接着说道。“你在这好好休息,我必须马上回去。”
李现道却一笑;“回去?来不及了。”
童芜心脏猛跳:“什么来不及了?”
原本平躺着的李现道忽然转过头颅,对着童芜的方向说道:
“我和童苏说,只要满妙一死,阿黄体内的栖茔花子种就会凋亡,自动脱落排出。”
童芜手脚冰冷,僵立在原地。
“但你和我们说……”
“但我和你们说,”李现道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满妙一死,阿黄必死无疑。放心,我和你们说的是实话。”
“满妙死相已定,无可挽回。但我绝不会就这么结束掉,让她寿终正寝。”
“其实那天,我忘了跟你们说,栖茔花母种,只要在衰亡前过渡到别的人体,便能再度焕发新生。子种也会随之复活。”
“这个方法,还是童苏在参家那边探查出来的。”
“过渡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自愿散去所有灵力给被过渡的人,一种是被杀死。你说,满妙会选哪种呢?”
“或者我该问,参域的徒弟,又会让她选哪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