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少庄回忆陈楠旧事 秋凝留意表里不一(2 / 2)
陈楠一听这话,如戳破了的纸老虎,连连摆手步步后退。施铁霖说,天师堂是圣教的利剑,出鞘就要沾血,不然与挂在墙上镇宅驱鬼的摆设无异。将来有朝一日临阵对敌,却狠不下心置人死地,只会害了自己,也害了大家。
陈楠说她本性善良,学习武艺只为行侠仗义,不敢杀人。
施铁霖冷笑一声说,常言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两个混账血债累累,杀了他们就是侠义。你如果不敢,我也不强求。任务完成之后,你自己回到陈堂主那里去,做个富家千金,以后天师堂的事不要过问半句。
陈楠思索再三,咬牙接过钢刀,对准一个贼首的脖颈,却手抖心慌,迟迟不敢下刀。施铁霖握住陈楠的手,说无情未必真豪杰。
然而就在陈楠鼓起勇气之际,那个恶贼突然暴起,迎面撞过来,将陈楠撞倒在地,夺路而逃。施铁霖冷笑一声,将刀一掷,只听风声尖利,那刀已“扑”的一声刺进恶贼后心窝,恶贼重重倒地,扭几下便不动了。
施铁霖让陈楠把刀拔出来。陈楠照做了。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手中刀刃与血肉之躯接触、摩擦、挤压时的手感。这种感觉她永生难忘,尽管那之后她又随施铁霖出了几次任务,动手越发熟练,但第一次握住肉中刀的感觉历久弥新。
陈楠提着刀,一步步走向那个最邪恶的山贼。她的步伐还不够沉稳,目光还不够冰冷,握刀的手还不够坚定。这时一个年轻的组员轻轻抓住她的手臂,对她说:你不是在杀人,你是在救山下全村的人。
青年目光坚定,双瞳在火光中闪闪发光。
陈楠闻言,紧闭双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无半点波澜。
这个青年就是邓云,天机堂主申恺的养子,施铁霖的大徒弟。
洛赤极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唏嘘。因刀兵而起的缘分,竟然也终结于刀兵之下。这或许也是冥冥之中的因缘。他手中拨弄着佛珠,心里默默念诵一段为死者的魂灵祈祷的佛经。
秋凝的说话声把洛赤极的思绪拉回眼前真实的世界:“好阿楠,昨夜情况到底如何?施堂主他们可有消息?”
陈楠抽噎着回答道:“昨晚起事后很顺利,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我和施堂主、云哥儿打通了国舅爷的锦绣堆。国舅封锁楼层后,施堂主和兄弟们都成功脱身了,现在我没法和他们接上头,我还以为他们会来和你们联络。”
“我们被国舅爷安置在这里,一举一动都有警卫监视。”秋凝说。
“你是如何来这里的?”洛赤极问。
“我脱身之后已经无法再去和施堂主他们汇合了。于是我扮作女仆,混在奴婢之中。今日晚间用洛家的指环打通那军官。”
“你可知道楼船为何起火?”
“实是不知。那火是我混入奴婢之后起的,想必是楼船进水,船客慌乱之中打翻了灯火也未可知。”
秋凝叹口气说:“洛堂主因为此事,已经一天不曾安宁了。”
陈楠忽然离桌下跪:“都是我等行事不周,致此大祸!听说国舅正在调集附近州县的兵力要围剿我们,圣教有暴露的危险。请洛堂主问责!到了教主那边,我们一定认罪,此事与洛堂主无关!”
洛赤极连忙将陈楠扶起:“哪里话来?我是天师堂堂主,我怎么会把自己摘得干净,让你们去背锅受罚?现在不说这些,当务之急是和施铁霖他们接上头,清点人数,把夺来的财物从刘越眼皮子底下运出去。小陈,你不要自责,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陈楠啜泣着点点头。
“还有一事,”洛赤极眼中透出一种期待,“听说傅堂主那边最新一批画像到了?”
陈楠微愣了一下,说:“似乎确有此事。不过机要文档都是云哥儿负责收发的,我并不清楚。”
秋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悄悄看洛赤极,洛赤极只是继续问陈楠话,陈楠一一作答,作为施铁霖的随身部下,她对整个行动了如指掌。他们俩似乎都没有注意到,秋凝慢慢挪到陈楠和洛赤极之间的位置。灯笼晕染出暖融融的光亮,陈楠左脸红润,右脸阴沉。
忽然卧房外有家丁来请安:“秋奶奶,新沏的茶送来了。是送进来还是?”
秋凝朝门口说:“不了。我来拿!”说着就要起身,陈楠却轻轻按下她,小声说:“秋凝姐,我现在是房里的丫头,理应我去。”
“是这个理。”洛赤极点头。于是陈楠便去取茶盘。秋凝瞪了洛赤极一眼,也没说话。不一会,陈楠便端着一张精美的托盘回来。盘中有三只精致茶杯,一只茶壶,壶嘴正冒着腾腾热气。看来家丁们也知道“春芽”不是普通丫头,也给她留了杯子。
陈楠放下茶盘,倒上一杯,为洛赤极奉上。洛赤极还没伸手去接,秋凝却把茶杯截下来,笑着说:“你好歹是陈堂主的千金,他哪里受得起你的伺候?这里没有外人,可别真把自己当什么‘春芽’了。你才吃了几块桂花糕,这桂花糕太糯了,噎得慌,你们又说了这么会儿话,你先喝吧。”秋凝把茶杯递给陈楠。
陈楠刚要伸手接过,秋凝又叫道:“嘶——哎哟!烫死我了!”说着又把那两只空杯子取来,将滚热的茶水倒进去。如此轮流往复数次,茶水在空中流淌成一条热气四溢的水流,三只杯子都被烫得温热了。秋凝估摸着水晾凉了些,把茶杯递给陈楠。这杯茶水竟然没有一滴洒在外边。
“多谢秋凝姐,那我就失礼了。”陈楠爽快地接过茶杯,轻轻一嗅,果然是上品,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秋凝见陈楠喝得爽快,心下暗暗放心。陈楠又将三只茶杯倒满。三人各自吃茶聊天。陈楠似乎还是没从邓云牺牲的悲痛里恢复过来,看得出她情绪低落,不太想说话。洛赤极心想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不会哄人,倒不如留两个女儿家在这里,她们自己说话倒更方便些。于是推说气闷,到外边散心去了。
秋凝和陈楠继续携着手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气氛倒是越来越融洽,但秋凝总觉心中不宁。她想了想,笑道:“阿楠,前天晚上我来与你送地图,穿了你的衣服走。好你个阿楠,看着模样正经像个好人家女儿,竟然里面穿那么花哨的衣服!胸前就两片巴掌小的布,其余全是紫色的纱,一眼便要看光了。害我回去被洛大堂主弄了好几回呢!”
陈楠脸一红,拿团扇儿掩面说:“秋凝姐姐,胡说什么!你才是不害臊,夫妻的事也拿出来说!”
秋凝笑得花枝乱颤,扑过去把陈楠揽在怀里,一双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老娘骚在外边,小阿楠恐怕骚在里边呢!”
两个女人打闹着,好似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但秋凝对陈楠上下其手可不是为了占便宜,她趁机搜遍陈楠的全身。若陈楠身上有利器,绝对逃不过她的抚摸。
然而陈楠身上的利器早已沉入洞庭湖底。
听得两人打闹,洛赤极回到房里,教训她俩,夜深人静,少安毋躁。洛赤极叮嘱陈楠不要随意走动,这两日国舅就会放他们回家。然后叫来家丁领陈楠去睡觉。
洛赤极拍拍胸口,轻轻咳嗽。他手掌上挂着念珠,双手合十对佛像行礼。看来是供奉佛祖的香烛太浓郁了,吹了夜风回来仍然觉得心中有些憋闷。
家丁带着陈楠去一间刚刚收拾好的屋子。这家丁聪明,有些眼力,他知道这位“春芽”丫头不简单,于是对陈楠毕恭毕敬。而陈楠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真诚的尊敬,这让家丁对自己的猜测更加笃定。
回房之前,陈楠说她有些头痛,烦请取几枚灸针来,她自会一些针灸,扎一会儿才能睡好。家丁照做不误,很快将灸针送给她。
陈楠礼貌地道谢,关上房门,脸上神态自若的微笑立刻烟消云散。她一边拍打自己胸口,一边把灸针放在火上燎烧。烧完针,陈楠平躺在床上,解开衣服,胸前一片皮肤已经被拍得发红。陈楠将灸针一一刺入穴位,同时有节奏地呼吸。七八支闪闪发光的灸针树立在她的皮肤上,随着她的呼吸起起落落。过了一会,陈楠深吸一口气,用拳头顶在胸骨上猛力一按。剧烈的咳嗽令陈楠翻滚下床,同时口中吐出一口混着深红色淤血的粘稠涎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