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可笑，真是可笑，自负有一身才华，居然被流放至此。可怜我不被世人所认可，在此地如何才能尽显抱负。难道真的要踏入无趣的江湖之中，以江湖为媒，去展现一番作为？”
星月低垂，倒映在湖中，春季的夜晚还有些寒冷，微风吹过，卷起几丝涟漪。曲音离站在湖边，望着眼前夜景愣愣出神。此时的曲音离已将脸上易容清洗干净，露出更加清秀的本来面容。
草丛中响起沙沙的声音，有人正穿过草丛走过来，脚步轻缓。来人走到曲音离身后静静站定。曲音离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人，轻轻道：“师妹，你来啦。”眼神依旧冷淡，但语气中不似以往的冷漠。
林非煜一身淡装，长发束腰，素雅而端庄，月光下照耀出纯朴的容颜，未施妆容，而更显清纯，脸上不带丝毫表情，仿佛失去了自我，就这样微微仰头看着曲音离的眼睛。
曲音离已习惯林非煜这幅样子，两人从小一起生活，世上没有比彼此更熟悉对方的人存在了。曲音离嘴角扬了一扬，道：“师妹此番辛苦，若不是师妹提前入庄，布置好毒药，我必不会全身而退。”
林非煜还是没有答话，曲音离无奈的一笑，接着道：“师妹此番入庄扮演女婢，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终于，林非煜轻启樱唇，答非所问道：“你受伤了？”声音清冷，让人听不出喜怒。
曲音离微微点头，“嗯，受了一点伤，蒋经风的剑还是很强的，不过不碍事，再修养几天就可以痊愈。”曲音离想了一会，岔开话题问道：“师父还好吗？”
“师父，她还好，师兄请放心。”林非煜低下了头，“还剑山庄事已了，接下来如何？”
曲音离从身上摸出一个锦囊，打开看了一眼，想了想道：“接下来是要拜访一位师父的故人。”
长安城中央有一座名为岚音阁的建筑，此地乃喜好乐理之人的佳地。每到夜晚，众多风流名士、才子佳人都会来此欣赏音律。岚音阁分为外阁和内阁，多数人只能在外阁赏乐，而内阁才是岚音阁乐理精华之所在，想进入内阁，或为腰缠万贯，或为达官显贵，普通人自是进入不易。
这晚，盛景依旧，外阁里坐满了赏乐之人，台上一位身着红装的姑娘正弹着一曲孤儿行，音调哀鸣凄凉，充满了悲伤，台下人听着旋律，举杯交错，真正懂音律的却只寥寥数人。
曲音离听着曲调，不由得自言自语道：“外阁已弹奏的如此之好，不知内阁音律又是怎样。”
林非煜疑惑道：“师兄几时学会听懂音律了？”
“正因不懂却已能听出好坏，才对内阁更加神往了。”两人皆是不通乐理之人，听不懂台上姑娘所弹，只觉得旋律婉转，甚是动人。
曲音离环视了一周，并没见到有江湖中人，稍稍放下了心。自己在还剑山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旦被江湖中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免不了要惹上一堆麻烦，虽然自己当时有隐藏本来面容但依旧不可大意。曲音离不再说话，玩弄着桌上空着的酒杯。
又过了片刻，走来一位倒酒的侍女，曲音离待她正要为自己这桌倒酒时，轻轻制止了她，侍女正疑惑着，曲音离问道：“姑娘，在下有一事想请教，不知是否方便。”
侍女微微一笑，道：“公子请说。”
“听闻岚音阁还设有一座内阁，不知如何才能前往。”
侍女打量了曲音离一眼，问道：“公子可是官居要职？”
“不是。”
“可是富埒王侯？”
“不是。”
侍女摇摇头道：“要知道进入内阁的都是显贵之人，非官非财之人恐怕是难入内阁了。”
“那是要多少银两才可入内？”
当侍女说出一个普通人家一生都赚取不到的数量时，曲音离明显的皱了皱眉。
谢过侍女后，曲音离喃喃道：“岚音阁可真是会敛财啊，如此一来想进入内阁只能去偷点钱财了。”
“这么多银两怕是来不及了。”林非煜道。
“那就只能硬闯进去了，但这样怕是不合师父之意，锦囊有写要咱们务必尊重此地主人。”
“既然这样，那师兄就跟我来吧。”林非煜起身离桌，向楼内走去。
曲音离充满了疑惑，不知林非煜有什么办法，但还是跟了上去。
林非煜一直向内走，脚步不停，七弯八绕走向后院，曲音离几次想开口询问，但想到即使问出口自己这位师妹也不会回答，于是忍住不言。林非煜正待走出楼阁，被一管家模样的人所阻止。
“两位客官，前面不允许行往，还请止步。”管家阻止道。
“我们是来内阁听曲的，有何不能进入之说。”林非煜道。
“若想进内阁，还需缴纳费用。”
林非煜从衣袖里摸出来一块玉佩，递到管家面前道：“这块玉足够十个人进去了，你看看可行。”
曲音离愣了一愣，正待问她玉是哪来的，林非煜摆摆手，制止了曲音离。
管家拿过来一看，果然玉色纯正，精致夺目，林非煜其实说少了，就算再来十人，也足够进入内阁。管家验过后，交给身旁的丫鬟，道：“两位请随我来。”
林非煜和曲音离在管家的带领下穿过庭院，一路上七弯八绕，曲音离察觉管家带着他们绕了不少圈子，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内阁的准确方位。走了大约几盏茶的时辰，被带到一座楼阁门前。
楼阁内传来隐隐的琴声，四周环绕着淡淡的烟香，没有外阁的嘈杂声，只感到全身心的放松。管家推开门道：“这里就是内阁了，两位进去自有人招待。”说罢退后离开。
曲音离刚走进去，就有人迎上来，将两人带入一间内室。曲音离这才忍不住问道那块玉佩的由来。
林非煜满不在乎道：“是之前在还剑山庄为夫人整理首饰时，看这玉佩好看顺手拿的。”
曲音离愣了一愣，“你不怕被人发现吗？”
“夫人那么多首饰，丢几件也发现不了，何况我在山庄做侍女已有月余，拿一件首饰当工钱也是应该的。”
曲音离差点被呛住，这时内室的门被打开，一位衣着华丽的绝美女人走了进来，欠身道：“妾身百紫，来给二位公子弹琴。”
百紫先给两人沏了茶，随后走到桌前，手指轻抚琴弦，弹奏了一曲，口中伴着琴声唱到“红烛泪已干，若雨湿襟衫，孩儿不知意，盼父何时还，三年兮三年意，终是难觅白骨还。”
琴音透出点点哀伤，好似离别与不舍，又似对人世有所留恋。一曲罢，曲音离赞道：“姑娘此曲犹使人沉浸其中，果然唯妙。”
百紫淡淡一笑，似是对夸赞并无任何喜悦，“公子可听出此曲蕴含的意思？”
“请教姑娘。”曲音离老实回答。
“此曲名为离别，曲意发生在楚国，连年的战乱让国内青壮年男子不得不上战场，出发前男子与家中妻子约定三年内一定归来，可几个三年过去依然是音信全无。”
百紫看着两人沉默不语的样子，又弹了一曲，琴音一开始低沉深远，仿佛亲人之间的依依惜别，充满了不舍和悲伤，陡然间琴音变得高亢而激烈，如同战争时刻两军之间厮杀，战事惨烈，随着战事的首尾，逐渐分出胜负，琴音趋于缓和绵长，如同有人轻声哭泣，最终胜者惨胜、败者惨败。忽然间琴音又拔高，战争并未结束，新的敌人已来，敌人的援军赶到，胜者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躯接着迎战，就在此时，蹦的一声，琴弦断了。
百紫望着断了的琴弦愣了片刻，道：“打扰二位雅兴了，妾身马上将琴弦接好。”
“姑娘不用了，能听到之前两曲已经不虚此行了，姑娘请休息片刻，在下有一请求，不知可否说出。”
“公子请说便是。”
“岚音阁成立已有数十年，经历任阁主努力才有如今的名声，在下对阁主尤其敬仰，不知可否一见？”
百紫听闻眉头一皱，“你要见阁主？”
“是的，不知可有机会。”
“我只是岚音阁一名琴女，你要想见阁主，为何不去找管家。”百紫问道。
曲音离看百紫脸色似是很不情愿，仍坚持说道：“岚音阁内外两阁阶级森严，外阁之人严禁进入内阁，而姑娘虽为琴女，但内阁琴女地位只在阁主之下，远不是管家可比的。”
百紫一惊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对内阁之事如此知晓。”
“在下只是仰慕岚音阁的人，对阁主尤为好奇而已，我知晓见阁主一面很难，但我不在乎代价多大，只求能见一面。”
百紫忍不住哧的一笑，眼神透出不屑，“公子可知岚音阁来的最多是何种人？”
曲音离看她答非所问，不明白想说什么，于是听了下去。
“这座岚音阁里多的是富家公子、王侯显贵，一掷千金眼睛都不眨一眼，你以为他们真的是来听曲的吗，岚音阁里十人中连一人懂一点音律的都不一定有。他们来此或为结交权贵，借琴交友，或彰显身份，贪慕虚荣，又或者。。。”百紫顿了下，继续道：“是贪图阁中姐妹美貌，岚音阁里都是如此之辈，不通音律之人假借音律名义想见到阁主，不知哪来的自信呢？”
曲音离被骂的一愣一愣的，心想自己不就是提了句想见阁主，何必骂成这样。
一旁默不作声的林非煜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我们此番必见到阁主不可，既然你不能代为引见，那我们只好用强了。”林非煜伸手向百紫手腕抓去，百紫手腕一收，林非煜抓了个空。
百紫冷笑一声，后退两步，“原来二位来此别有目的，那就休怪了。”两手拍了两下，进来两位侍女，“两位妹妹，快将此二人拿下。”侍女应了一声，同时对两人出手。
曲音离心里还在暗道师妹不该这么快沉不住气，但此时也得先应付眼前情况，左手一挥挡住冲向自己的侍女的掌势，右手点向对林非煜出手的侍女穴道，得手后反手点向另一人。
百紫看曲音离两招就制服了侍女，知道来人武功远非自己可比，但依旧没有丝毫惊慌，“原来公子是位江湖高手，难怪如此有恃无恐，是妾身不懂礼数了。”
“姑娘误会了，我们并无恶意，只是确有要事，务必见到阁主。”
“那请说出究竟何事？”
“不见到阁主本人绝不能说。”曲音离摇摇头。
“是谁想见我呀，不惜在此动武。”门外传来一声娇脆，如同出谷黄莺一般。
门被打开，一个年约二十的少女走了进来，眉目如画，脸上略施粉黛，带着浅浅笑意，右手衣袖一挥，解开两名侍女的穴道。
少女看了曲音离和林非煜一眼，盈盈一笑，“两位如此急于见我，是我家姑娘照顾的不周吗？”
百紫赶忙回答道：“阁主，这两人来者不善，非要见到阁主，肯定不怀好意。”
少女摇摇头：“若是不怀好意，侍女早就命不保了，又怎会只被点了穴道。”
“可是。。。”百紫还待回答，少女摆摆手，让百紫和两位侍女退了出去。
此时室内只有三人，少女问道：“两位见我何事，现在可以说了。”
从少女进来伊始，曲音离就直接愣住了，转头看向林非煜，发现林非煜也在看着他，虽然脸上神情依旧冷淡，但眼神中透漏出和曲音离一样的疑惑，难道师父的故人竟然是位刚满二十的少女？
其实，曲音离打开的那封锦囊里并没有写拜访的究竟是谁，只写到是岚音阁主救了当年被江湖追杀的柳清霜一命，命务必去拜访此人，除此再无别的字。曲音离和林非煜才迫切想见到岚音阁主，只是没想到阁主竟是位少女。按时间推算，二十年前，这名少女只怕才刚出生，又怎会是救了柳清霜之人呢。
“姑娘就是岚音阁主？”曲音离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
“是呀，我就是。”
“岚音阁是否有别的阁主？”
“只我一人。”
曲音离心想：师父之事重大，只可与当时救命之人诉说，眼前这名少女情况未知，如若提起师父不知会如何发展。
少女见两人沉默不语的样子，换了个话题问道：“两位可知为何百紫对你们相见我一面如此抵触吗？”
“请教阁主。”曲音离对少女突然转换话题感到微微诧异。
“两位可知来我岚音阁听曲者，大部都不是为曲所来？”
“方才已有听闻。”
少女点点头，接着道：“既然两位已知晓，那就肯定知道来人相当一部分是为阁中姑娘所来，如此，两位也应该明白了吧。”
曲音离看向少女，心有所悟，如此绝美之女子，自然会被世俗之人所惦记，百紫自然误会自己为此而来。
“阁主，我们来此并不是。。。”
“那你们找我究竟何事。”少女打断道。
“这。。。”
“既不为此，又不肯说明缘由，断然不是好人。”少女突然变脸，右手一挥，从门外冲进十名侍女，将两人团团围住，刚刚离开的百紫也在其中。
曲音离终于明白，少女之所以遣退百紫与自己说话，不过是为了给百紫争取时间，好布置好人手，打算将两人拿下。
“两位既不肯明说，那只好将两人拿下，之后自然有办法让你们开口。”
曲音离已觉得今日很难善了，正准备将众人制服。
“等一下。”林非煜道：“阁主可知道柳清霜。”林非煜压低了声音，只站在身边的曲音离和少女听得见。
少女脸色变了变，沉思了一会，又一挥手让众人再次退下，关上房门，问道：“你们认识柳清霜？”
“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的。”林非煜点点头。
“你们是柳清霜的什么人？”
“柳清霜正是家师，二十年前家师承蒙岚音阁主相救，命我们来此见其一面。”
少女沉吟了一阵，道：“谅你们也不敢盗用柳青霜徒弟的身份，你们跟我来吧。”
路上，曲音离故意拉着林非煜走在少女身后几步的位置，曲音离低声问道：“师妹怎敢轻易说出师父的名字？”
“反正已经闹僵了，难免一场争斗，只好说出师父的名字搏一把，再说师兄又不是打不过他们，无所谓了。”林非煜满脸无辜的表情。
三人在楼内走了片刻，只见内阁修筑的甚为奢华，一步一停皆有内景，或雕刻着精美纹饰，或悬挂着名家画作，走过的每间客房都可听闻内里传来的淼淼琴音。转过一个走廊，再往前走就不像是待客之所了。
三人来到一间内室，少女开口道：“这就是你们要找之人所在了。”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是夕雾吗，进来吧。”门内传来一声中年女子的声音。
这名叫夕雾的少女推开门，只见一名端庄雅致的女子静静坐着，抬起头看着三人，脸上有着淡淡的皱纹，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风姿绰约，耳边鬓发已有几丝泛白，手里正捧着一本琴谱。女子看到曲音离和林非煜后，笑着问道：“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夕雾？”
夕雾摇摇头，道：“不是的，娘，他们是柳清霜的徒弟，来找娘您的。”
曲音离和林非煜双双行礼自报姓名，女子很惊讶道：“你们是柳清霜的徒弟？”
曲音离点点头，“是的，二十年前家师被整个江湖追杀，承蒙阁主相救逃过一命，家师不便来此，特命我们前来谢恩，请阁主谅解。”曲音离已无对待常人的冷淡，脸上充满了尊敬。
“不妨事，清霜还是跟以前一样，对她好的坏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女子提起柳清霜，脸上充满的怀念，“清霜她还好吗？”
“阁主请放心，家师一切都好。”
“那就好，当年柳清霜找到我时，身上无一处不是伤痕，我把她藏在岚音阁里，那些江湖人把整个长安城都搜遍了，就是不敢进岚音阁里，你们可知道为什么？”女子想着过去的事，脸上充满了恐惧，柳清霜满身是血的样子仿佛近在眼前，但说到最后，恐惧的表情变成了嘲讽。“因为岚音阁有朝廷背景，这里高官云集，那些江湖人再厉害，还是不敢和朝廷作对的。”
曲音离听了有一丝疑惑，心想难道这阁主和朝廷有来往吗，但终究只是想想，并没有问出口。
夕雾在一旁静静听着，自己从没听娘提起过柳清霜的事，只是被吩咐过如有和柳清霜有关的人来此务必带来见她。
女子接着道：“柳清霜孤傲自大，虽然没什么敌人但同样朋友也没几个，我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吧。我和柳清霜就在岚音阁里相识相知，柳清霜那琴弹得可真是妙啊，不管我后来如何努力，都达不到她的境界。”风写月的思绪飘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