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2)
天空中出现了第二个太阳。
它灼目的光辉远比融化的铁水还要刺眼,但过度耀眼的光芒却使得它和天空背景的边界变得极为模糊,整块天空就像是锃亮的光面一样,令人下意识地联想到海市蜃楼。
塔莉垭注意到仪式高台上只留下了阿兹尔,希维尔和另外两个祭司已经不见踪影,塔莉垭没有在广场底下的阿兹尔亲卫队中找到他们,看样子他们应该已经把她劫持到宫殿中去了。她听到盲眼教从热烈的吟诵声、瑟塔卡之女激昂的崇拜声逐渐淹没了先前沙民痛苦的惨叫声。并不是因为前者的声音有多洪亮,而是后者的喊叫已经慢慢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呻吟,最后就连这种声音也消失在了怪异的章节声中。
光雨的余温依然停留在整个城池上空,就像盛夏时刚下完的瓢泼大雨,然而靠近地面的温度却并没有随着降雨的结束而弥散,相反的,挟带着温度的水汽也长时间驻留在了地表。异常的湿度使得冬季的冷风变得更加刺骨,紧贴着皮肤吹过的湿风也捎带走了皮肤表面的温度。
仪式广场上只能用狼藉来形容,塔莉垭看到原先倒地的沙民们现在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则是身着金甲、手执武器的士兵。那身在太阳圆盘照耀下流光溢彩的铠甲似乎没有任何缝隙,就像是被和它的穿戴者一起在熔炉中锻造出来的一样;它的胸前镶嵌着由大大小小的黄岩和青玉拼成的鹰首像,代表恕瑞玛皇室的古老条纹简单而醒目地装饰在其周围。
沙漠皇帝举起了象征皇权的权杖,两个太阳的光辉投射在它顶部的紫玉上并反射出夺目的光芒。紫光形成的无数光路扫过了整个仪式广场,紧接着,所有士兵身上的铠甲也同样发出了短暂的辉芒来回应。
倒下的士兵重新站了起来。
他们铁青的面色之下找不到任何恐慌、畏缩,活脱脱像是一群会动的雕塑一样。脚下涌起的黄沙就像无数藤蔓一般缠住了他们覆有金色腿甲的双脚,并擎托着他们升起。翻腾的黄沙逐渐汇聚成一匹匹古代恕瑞玛军队战马的雏形,并最终完成实体化。
城里那些斯卡拉什和多满巨兽此刻也已经面目全非,它们笨重的巨大身躯似乎变得比原先更加臃肿,厚重的金色甲片把它们装饰成了某种几丁质甲壳生物,如果塔莉垭看到过某些记载有古代恕瑞玛部落作战的图册,她就能够把这些和古代的攻城工具联系到一起。
塔莉垭清楚刚刚那个幻境中的预兆已经成为眼前的现实,阿兹尔,重获新生的沙漠皇帝,用这种方式迫使他的遗民们效忠于他。在被囚禁千百年之后,他显然没有丧失一个奴隶统治者的霸道作风。那些自以为皇帝会庇护他们的无知者想必已经悔青了肠子。
但他不应该这么迫不及待才对,大塞沙漠中还有尚未到达太阳圆盘的沙民,恕瑞玛的其它统辖区也有归顺者,这只会让他变得臭名昭著……能让他这么做的因素只有一个,似乎阿兹尔如此急于一时的原因已经昭然若揭了。
皇帝的命令让他们排列成了规整而雄壮的队伍,行列之间的间隙统一到异常规整的程度,甚至于每匹战马的抬头吐息也始终保持在相同的距离和频率。塔莉垭有点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了,她清楚自己绝不该在这里过多停留,她的族人显然不在这里,她必须尽可能警告那些正前来太阳圆盘的人们。
她突然想起了内瑟斯在仪式广场上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他让她赶紧离开这里。内瑟斯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但他现在却不见了踪影,这位沙漠司者应该出面来阻止他的皇帝——还是说这就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不管怎么说,塔莉垭现在的燃眉之急已经不是思考这些问题了。
“但是希维尔还在这里……我得救她!”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从钟楼的背面爬了下去,但这里距离太阳神殿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她不能冒险从仪式广场的边缘穿过去,只能从身后的皇庭大道绕到贸易区,然后再抄小道攀上地基高得吓人的宫殿外围,最后才能抵达宫殿。
“我的士兵们,抬起你们高傲的头颅!沐浴在神圣的太阳之雨下,我赐予你们如同巨石般永久的生命以及‘日怒军团’的称号,你们体内流淌的不仅仅是恕瑞玛子民的血脉,更有日怒仪式恩泽的太阳能量!你们每个人都是太阳圆盘的化身,所有人的武器都受到了太阳之神的祝福,你们将带给敌人永不消磨的日怒印记,无论是谁,都将在后悔与你们为敌的忏悔中度过余生!虽然城里还有愚昧无知、不肯归顺于我的家伙,但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一一处决他们。犯疆者们已经涉足恕瑞玛疆域——那个卑劣的贱种、无耻的背叛者以及来自北大陆的侵略者,但他们永远无法掣肘于恕瑞玛!让我看到你们各司于哨岗,士兵们!”塔莉垭战栗地听到了阿兹尔部署士兵的命令。
时间确实已经变得异常宝贵。
塔莉垭清楚阿兹尔指的并不是自己。虽然她藏身的钟楼不高,但阿兹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侧背对着自己的,她很确信自己没有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
他针对的是那些手无寸铁的沙民。
那些还未来到仪式广场的,因他卑劣行径而四处东躲xz的沙民们。
塔莉垭听到了万千马蹄声如同风沙海啸般从仪式广场扩散开来,雄壮的铁蹄声淹没了所有其它声音,最后就连那些光滑黄石石屋也变得战战兢兢。
女孩贴着一道道石墙尽可能快地小跑着,她就像呼唤土元素一样呼唤着自己的双腿加快脚步,好让本就已经捉襟见肘的时间催促得不那么急燎。庆幸的是,守卫们首先被调往了四个城门,接着是城里的主要干道。而天神和巨兽则依旧侍候在广场上等待阿兹尔的下一步指令。依靠石屋的掩蔽,塔莉垭幸运地在日怒士兵之前抵达了太阳神殿背面。
金黄的古老地基石块此刻似乎也为她的攀登提供了便捷,每一级巨大的大方块都在塔莉垭的呼声中渐次耸起了它们挺拔的背脊,擎托着女孩登上金碧辉煌的石阶。庞大的神殿从侧面看过去依然大得吓人,和这里相比,考维拉那些方尖建筑群立刻显得不值一提,仅仅是神殿外围满目金光就足以让符文之地上的任何建筑黯然失色。
被阳光照射得光亮的石墙上镶嵌的各种宝石组合成了这样那样精美的壁画,折射后的阳光呈现出斑斓的流光,但它们此时也无法引起女孩任何兴趣。
除了洞开的几个侧门,塔莉垭再也找不到任何石块拼接的缝隙,就和恕瑞玛常见的建筑一样,太阳神殿的所有台柱、高墙和穹顶仿佛也像是从同一块巨型黄纹石上凿出来的,在它面前,沙民们其它富丽堂皇的建筑恐怕就只能被归类为过家家的手艺。
如果她愿意从正门进入太阳神殿的话,它将把它最为雄伟的一面展现给塔莉垭。
但她不是来这里旅游的。
神殿附近的士兵早已经被调去了仪式广场,神殿内部也早已不见任何守卫的踪影。这为塔莉垭的行动带来很大便捷,但她依然没有任何把握能够在太阳神殿中找到她的朋友——甚至希维尔是否被囚禁在这里都还是未知数。
神殿的每面内壁都雕刻着无数塔莉垭看不懂的古代恕瑞玛文字,从与之相匹配的象形图案来判断,每面墙上记载的应该是远古恕瑞玛的诸多辉煌事迹。神殿中心的几根台柱表面则用异常流畅的手法雕刻出了太阳神的四种形态,并用无数珍贵的宝石装饰着。
神殿两边墙体靠近地面的转角处分别排列着以两位恕瑞玛建国者被授予的青象神像和雄狮神像为首的二十四个兽首像,每个神像的底座上都刻着历代被授予这种兽首的飞升者的名字,内瑟斯的大名就位列犬首神像的最后一位。
神殿中一个由三头胡狼首像组成的长方形祭台上陈列着的数件东西引起了塔莉垭的注意——其中之一是一把三刃的战环,她曾经在考维拉看希维尔使用过。
“那好像……是希维尔的武器……”女孩嘀咕着凑近了一点,“也就是说她可能还在这里!”
塔莉垭取下了那把战刃,辉烛和日影把战刃锋利的刀面勾勒得淋漓尽致,而上面的纹理似乎与神殿墙上的雕刻有一些难以形容的相似之处,但却不属于塔莉垭所熟知的任何一种文化。她把它捆在了背上,尽管它看上去比得上塔莉垭半个身子,但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笨重。
她把目标放在了挟持希维尔的那两个祭司身上,她还依稀记得他们穿着的那身和其他祭司截然不同的华丽长袍,面对如此重要的人,即便是守卫全被撤走了,他们想必也会时刻守在希维尔附近。
在一番搜索之后,塔莉垭并没能找到神殿的地牢入口,它可能被设立在四个旁殿中,塔莉垭只能选择先从二楼的居室开始摸索。
似乎太阳神殿也和古老典籍中记载的城堡相似,它的楼梯也以螺旋上升的方式被设立在主殿两边的塔楼中,时间终于在这里留下了它曾经徒劳盘踞的痕迹。塔楼内壁的石块相比于墙面来说要显得更旧一些,并不是光洁如新、一尘不染。不是因为它的落成时间更久,或许是因为不见天日的缘故,塔楼的角落里已经聚集了一部分喜阴的鞘翅虫;塔楼边墙悬挂着的老旧照明球看上去也有些泛黄,甚至在塔楼的边角中还留有一些尚未清除完全的沙尘。
从略显压抑的土色石阶拾级而上,大概绕过两个来回就能来到神殿二层迷宫一般的过道。在古恕瑞玛的宗教中,神殿的格局有着相当严格的讲究,城池统治者的居室一定位于整座城池的中心线上,在每个太阳历的正阳时节的正午时分,阳光必定将窗户上的星座镂雕画精准无误地投射在地面雕刻的群星绕日图上,对应着当日午夜的星象。其他皇室成员则按照太阳历的衍生规律排列,分别对应各大星群。接待外宾的房间则位于侧阳面,按照月亮历分布。而其它居室则有各种千奇百怪的作用,塔莉垭想起了曾在一本童话书上看到的描述:无论是皇帝还是城池领主,都喜欢在自己的城堡中把相当一部分房间布置成陷阱,谁都说不清楚这种怪异的传统是从何传下来的,以及这样的做法是否有用,但隔三差五就有不知死活的毛贼惨死于陷阱中却是不争的事实——当然也有疏忽大意的仆从和被赐死的奴隶。
虽然塔莉垭时刻记着自己来时的道路,但在这座庞大的迷宫中,她的方向感很快就被周围极其相似的视野迷惑了。
真是太棒了。塔莉垭挖苦自己。
突然她听到了一些来自远处的悉索声,听上去像是好几个人焦急的小跑声,其中还夹杂着两个人为数不多的短暂对话。声音一开始出现在迷宫深处,但仅仅在塔莉垭发呆的时候,它就已经快要来到距离塔莉垭不到两个拐角的过道处。
女孩立刻躲进了身后的某个积灰的老旧过道,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这条过道中只有两边风险未卜的房门,而每扇门上面都只有服务于皇室的人才知道其含义的古恕瑞玛象形文字。
女孩往离她最近的那扇门靠了靠,同时考虑着是否要选择冒险躲到房间中还是召唤土元素困住对方。可能两者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贴在房门上祈祷着脚步声尽快远离。
但显然事情并不像塔莉垭想象的那么顺利,她听到他们逐渐清晰的对话,似乎是在小声讨论实施什么抓捕行动。或许神殿的巡逻守卫已经发现了自己潜入的事,在等级尊卑严明的恕瑞玛,这种行为可不会让她有什么好下场,更别说在阿兹尔在做出这种行径之后了。紧绷的神经和胡思乱想让塔莉垭忽略了他们接下去的对话内容,她战战兢兢地挪到了门边上,紧贴着门框,并时刻注意着面向出口的转角,然后伸出手慢慢将房门推开了一道缝。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房间里面依旧一片漆黑,似乎没有任何照明设施,昏暗的光线只为她照亮了门两边的轮廓。塔莉垭将门稍微推开了一点,庆幸的是看上去厚重的房门并没有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或是铰链声,但她却似乎听到房门背后传来的一阵微弱的绳索被拉紧的声音——就像有人不怀好意地躲在门后拉紧了手中的弓弩一样。
女孩就像摸到了仙人掌刺了一样缩了回来,吓得她立刻放开了房门。最近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她变得疑神疑鬼。
塔莉垭忐忑地换了另一扇看上去不那么老旧的门,但脚步声和鬼祟声已经近在咫尺,她已经看到了过道尽头出现了几个人被拉长的影子。
她必须立刻躲起来。
女孩刚打算推开门,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让她毛骨悚然的脚步声。她感到背上一轻,有人取走了那把希维尔的战刃。随即一双棕黄的大手在她试图转身避开之前就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她看到那双大手手背上的纹路中夹杂有一些旧伤疤,而手心的关节处上则布满了磨得她脸疼的老茧。
塔莉垭被以一个强硬的姿态拖入到了另一个房间中。她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不轻,她透过手的喊叫声变成了呜咽,女孩试图挣开那只手,但它的力气出奇得大,就像牢牢地和塔莉垭的脸粘在了一起一样。
从手指的纤细程度来看,这似乎是一个女人的手——从身后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某种淡雅的馨香似乎也在印证这一点。
“安静!”女人终于发出了不太耐烦的训斥,但她轻柔的声音并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不过听上去她的声音有点耳熟,如果她还是用以前那种虚弱时候的语气的话,塔莉垭没准能够立刻认出来。
但塔莉垭的双手并没有放弃抵抗,她几乎都要呼唤土元素的帮助了——直到她摸到了女人食指上的那一枚烙着雇佣兵之印的戒指。
她知道她大概找到她了。
塔莉垭咽了一口口水瞬间安静了下来。那只大手也突然松了开来,希维尔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没有把握好力道,又或是女孩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脆弱得多。女人透过从门缝外的微弱光线瞥了一眼,确信了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
“我……我正在找你,希维尔。”塔莉垭被捂红的脸就像臃肿的气球一样。她庆幸自己能够在召唤土元素之前认出她手上的戒指来。
“我还以为你想咬我,亲爱的。”希维尔贴在门缝另一边的墙上,尽可能地把门缝压到最小,但自己又能看清楚过道的程度。
塔莉垭笑着咧开了嘴,但女人立即向她做出了安静的示意,同时合上了房门。
女孩听到了搜寻队混乱的脚步声朝着她们的藏身之处搜寻的声音,想必是他们已经听到了刚刚的动静。走廊两边的其中一些房门被陆续打开,塔莉垭听到没有任何陷阱或是机关被触发的声音,看样子他们对宫殿中的情况了如指掌。很快他们的目标就来到了她们跟前。
两人藏身的房门被如出一辙地粗鲁打开,搜寻者进入了她们藏身的房间,塔莉垭立刻就认出了为首的其中一个祭司身上那件眼熟的祭司长袍。当门外的光线扫到她们身上的时候,祭司和随行的士兵的脸上充满了讶异,但随即就转变为愤怒和咆哮。
希维尔并没有给他们念出任何咒语的机会,她手中三环战刃就像一条灵活的游蛇一样先后刺穿了每个祭司的身体。
“守卫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们得马上逃出去……穿上这个!”希维尔把一件祭司长袍扯了下来丢给塔莉垭,然后出于习惯粗略地擦拭了她的战刃,但即便是灰尘也很快就从刀刃上自己掉落了下来。
“希维尔,我看到鹰父和他的祭司们用你的血执行某种仪式——他们把全城的人都变成了士兵。”塔莉垭指了指希维尔沾着血迹的手说道,看样子那两个祭司在仪式结束之后没有替她做任何必要的包扎或是止血措施,即便是现在都还能依稀看到不时从伤口处冒出来的血液。
“看上去他还并不只满足于一次——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就把我绑在宫殿上层,从我胳膊上流下来的血却已经快要淹没下面那个乘接的石碗了,但隔壁房间的祭司们还在咿咿呀呀地念叨什么咒语……”希维尔重新把快要掉下来的绷带紧了一遍,同时朝着过道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