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在我醒来之前,他们已经收集了我的另一碗血并用于什么试验。但他们显然小看了一个雇佣兵应该具备的能力——铐住我四肢的石锁对我来说形同虚设,我趁他们不注意破坏了几个试验仪器然后逃了出来。”
“我以为内瑟斯会保护你……”塔莉垭小跑着赶了上去,她并没有想到看上去可靠的内瑟斯也和阿兹尔沆瀣一气来迫害希维尔。
“确实——他安全地把我送上了另一条绝路。”希维尔咬着手腕上的绷带,另一只手熟稔地做了一些包扎,同时含糊地说道,“他们说阿兹尔在沙漠中救了昏迷中的我,又把我带回了这里。内瑟斯说只有我的血才能重新激活——天晓得什么东西……但我可没有义务帮助他们,然后就是轮番苦口婆心的劝说,最后则变成了威逼利诱。他们在如何处置我的意见上出现了分歧,阿兹尔抛出一大堆什么血脉关系,大概的意思是只要我送他一碗血,他就会给我一堆珠宝并放我离开,否则他会亲自动手。而内瑟斯——算他还有点良心——主张先关着我,他认为当我看到恕瑞玛人民面临水深火热的时候我就会改变主意。但你知道,我是一个自由行事的雇佣兵,助人为乐和体恤民情可从来不是我应该具备的崇高品德。
“但阿兹尔强硬的辞令毫不退步,而且他的脾气看上去也不太好……最后嘛,他们似乎因为阿兹尔的什么决定吵起来了,然后内瑟斯被赶了出去——难以想象阿兹尔会糊涂到这种地步,而我则被阿兹尔的祭司抓了起来。遗憾的是阿兹尔无法剥夺内瑟斯的神力,不然我倒是很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飞升者失去神力时候化成干尸的模样的。不过听内瑟斯说,当他找到什么方法时会再回来的——天知道他怎么会相出这种幼稚的说法,就和小屁孩打不过别人说要去找帮手的荒唐理由一样可笑……”
“但鹰父始终是你的祖先——内瑟斯是这么说的。”
“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这点——一只像是刚从油锅里出来的家禽,我可不想有这种身份。而且……我现在也已经还给他了,我和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塔莉垭还想说些什么,但希维尔打断了她。
“走吧,女孩。我可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如果你硬要留下的话,那也就随便你了。你在考维拉救了我一命,刚刚我已经还给你了——你最开始选择的那扇门是安全的,但我不清楚你为什么又换了一扇门——那扇门背后是刀锯陷阱。如果接下去再发生什么事,我可没有义务帮你了。”希维尔把她的战刃收在背后的祭司长袍里,轻描淡写地说道,“至于这个东西——原本就是我的,谢谢你把它带过来。”
塔莉垭对她的独行风格已经开始习惯起来,不管怎么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也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错综复杂的内廊在希维尔长期为雇主探索古墓培养出来的方向感之下似乎变得易如反掌,那些藏匿鬼祟的房间和陷阱很快就被远远甩到了后面。
“嘘!”希维尔在石梯底下突然停了下来,示意塔莉垭保持安静。
在神殿外遥远传来的杂乱马蹄和军步声之外,还有另一种仿如来自更加深邃渊狱中的低语持续不断地萦绕在神殿周围。
刚开始的时候塔莉垭只是认为是一些同样被困于此的恕瑞玛沙民的呼救声,但如果仔细听的话,那些细碎的章节却又并非零零散散、无迹可寻。断续有致的声音像是某种咒文声,但他们使用的语言却是接近于某种古老的小部族语法。
“这好像是什么祭典祷文……”塔莉垭嘀咕着说道。
“就和那时候隔壁房间的家伙们念叨的声音一样让人厌恶……”希维尔摆了摆手:“还是别管这些了,他们想做什么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请等一下,希维尔……这篇祷文好像有点奇怪。”塔莉垭叫住了她。
塔莉垭从中辨别出了一个古代恕瑞玛游牧部族曾经使用过的名为可兰达语怪异的语法。但这种语言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在外界人耳中销声匿迹了,它不仅晦涩,而且适用范围并不广,唯一和它有略微相似之处的就只有古恕瑞玛语和古织民语。根据一些尚未被论证的研究显示,织民的语言体系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可兰达语——甚至有一种盛行在一小部分织民历史学家的学说认为,织民就是可兰达人的一个后裔分支。
塔莉垭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曾偷偷翻开过巴巴扬堆满香料和罐子的那个大帐篷里的书架最高层的一本古旧典籍,上面相当详实地记录了某人对一个可兰达人后代有关于可兰达部族形成原因的访谈。
可兰达语被创造于弗伦茨纳执政末期至瑟塔卡执政初期,史记的摘录者对此的描述为:早期恕瑞玛统治者为了尽快使其它部族归顺而采取了以极端咒术为代表的一系列相当骇人听闻的手段。在皇室的授意之下,一个潜伏于暗中的团体很快就形成了,而可兰达语则是他们为了掩人耳目而研发的一套专门用于咒术研发而制定的语言体系。
可兰达语从古恕瑞玛正统语言中演变而来,但其发音和含义却要晦涩和极端得多。咒术师团从他们所能找到的所有古籍中搜寻具有震慑性和毁灭性力量的咒术记载,并加以改进,最终在瑟塔卡王朝时完成了咒术的初步研发。
皇室很快就把试验阶段的咒术投入了使用,并在偏远的一个小村落的地下搭建了专门用于试验咒语的场所。也就是在那时候,恕瑞玛士兵的数量在几个太阳年中迅速增长,其数量甚至远超过恕瑞玛居民——而那段时期可考的恕瑞玛新生儿的数量却只能望其项背。从某一天开始,在恕瑞玛军团中就突然出现了一群背景和身份不明的士兵。没有人见过他们,甚至没人看到过他们摘下头盔的模样,在别人印象中,他们就只是一群和别的士兵一样,只听命于恕瑞玛皇室的忠诚战士。
那些士兵似乎是从沙子里源源不断出来的一样,无论战死多少,总会有更多的士兵填补队列中的空白,并且他们的尸体总会在清扫战场之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变成了沙子融入到了脚下的沙漠中一样。在那之后衔接的历史便是恕瑞玛的黄金时期,恕瑞玛皇室依靠难以想象的强盛兵力四处征讨不愿归顺的部族,并最终在沙漠中开拓了帝国前所未有的疆域。
然而在咒术研发几近完成时,这些为皇室服务的团体连同他们的家族却在某一天躲过守卫的视线,彻夜逃离了研究场所,并不顾一切钻入了那荒渺无垠的沙漠——他们甚至在卫兵发现之前带走了部分记载有那种癫狂召唤术的手稿。
摘录中记载,咒术师团在研究时似乎触及了一个让他们大为惊恐的未知领域,在仅仅接触那块领域的几天之内,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人突然陷入了无尽的谵妄中,并在极短时间内因精神崩溃而相继呈现出痴呆和疯狂的症状;而那些神智正常的人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并留下了各种各样的后遗症。
根据摘录者和可兰达后裔的大胆推测,在那时候就他们就已经知道了虚空生物的存在,理智使得他们在酿成大错之前及时挽回,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越过这道危险的界限。
随即他们就预料到了这种古老咒文将会造成各种惨烈的后果。最后咒术师团为了逃避皇室的追捕而开始了隐姓埋名的逃亡生活,而皇室派遣的搜寻队终究也只是在暗地里进行排摸,毕竟这种事情并没有多光彩。这些逃亡者就是后来自称为“可兰达人”的祖先,而这个名字在古恕瑞玛语中意为“罪恶的流亡者”。
而在可兰达人中,有极小一部分咒术狂热者最后来到了在艾卡西亚隐居,并在那里继续研究那种古老的禁忌之术。当后世的恕瑞玛帝国吞并其它沙漠王国和部族,并将矛头指向艾卡西亚之时,艾卡西亚人最终翻开了那一本罪恶的典籍。
塔莉垭简要地向同伴说出她对所听到的怪异祷文声的猜测。
“我一直以为那本书上写的是用来骗小孩的鬼怪童话。”女孩嘀咕道。
“所以,隐居在艾卡西亚的那些可兰达人在那里完成了最后一部分研究,并把那本用于召唤虚空的书留在了那边——那本书就是传说中的《虚空启示录》?”希维尔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个该死的卡西奥佩娅曾经让我和其他雇佣兵寻找过这本书。我们在恕瑞玛的沙漠中翻盗了将近二十个古墓,但每一次都空手而归……现在阿兹尔带着它从棺材里出来了?”
塔莉垭迟疑了一会儿:“嗯……可能不是。虽然我并不能完全听懂这篇祷文的描述,但它的章节规律更像是恕瑞玛的《圣日祷文》,而且其中并没有使用过多极端的词汇。至于它的语法……并没有和织民语沾边,可能是更偏向于恕瑞玛语一点——所以应该是咒术师团前期研究的产物……”
“不管是什么,我可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即便没有我要找的那本书,或许我也能从他们的祭司口中套出一点什么来。”希维尔取下了她的战刃并给了塔莉垭一个会心的笑意,“好了,亲爱的,过家家的游戏到此结束了。你不会想和我一起过去吧?恕瑞玛的士兵可不会对小孩子手下留情。”
“那你还会保护我吗?”塔莉垭张大了眼睛笑着问道。
希维尔深棕的脸上依旧挂着若有若无地笑容:“我可不是你的保姆,小女孩。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吧——得看我的心情。不过我也不是傻子,我知道,你应该不需要我的保护。”
塔莉垭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取下了自己最后的一只发卡递给对方。她又想起了亚索,他们已经分开有一段日子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时不时想起他对自己看似漠不关心的指导。
希望他没有丢掉那只发卡。
“那么……一路保重,希维尔,我们就此别过。予你水和阴凉。”
后者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孩幼稚的做法,挑了挑她修长的细眉:“我可是已经过了用这么鲜艳的发卡的年纪了——而且指不定哪天它就被我当做开锁工具弄坏了……”
塔莉垭依然保持着原先的笑容没有说话,只是她略为颤抖了一下的手暴露了她失望的心情。
“但……”希维尔从塔莉垭即将收回的手中取过了那只发卡,有意无意地把玩着,看上去她对察言观色也相当熟练,“送给别人的东西就别收回去了。谢谢你的礼物,塔莉垭,不过一个雇佣兵没有什么能回礼的……那我们就此分别吧,希望它还能见到它的主人。”希维尔晃了晃发卡,然后把它别在了发髻旁。
希维尔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廊道中,她熟练轻身跑跳的姿态就像一只对环境了如指掌的卡达南野猫一样。
她也该动身了。
远处突然传来了集兵的金色号角声——那种如同炸弹在深水中被引爆,并逐渐传达到水面上的闷沉声。多满巨兽和斯卡拉什暴戾的嘶鸣在它们骑手的鞭笞和呵斥下响彻了整个皇城。
塔莉垭立即钻到了身边的小祭台后方。没过多久,她听到城里沸腾了起来,太阳圆盘刺眼而滚烫的光波再一次扫荡了整个皇城。千军万马雄壮的碎步声、铁蹄声、啼鸣声就像一场盛大的歌剧会的背景乐一样逐渐推向高潮。随即就是一阵自远而近的魔法紊鸣,就像是被空气撕裂的电光发出的剧烈摩擦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很快就在附近响起,塔莉垭听到类似城墙的坍塌声、石屋的倾倒声在远处此起彼伏,城池正遭到破坏。
女孩贴到了神殿侧门背后,城中已经硝烟四起。她看到光怪陆离的咒术魔法接连轰爆在北门附近,城墙上已经因爆炸而坍圮,倒下的巨大武装野兽的尸体就像小山一样堆叠在楼宇废墟上。很快地,崩塌就蔓延到了太阳神殿附近。
塔莉垭注意到太阳圆盘的光泽已经大不如前,在塔莉垭上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它依然散发着无穷的热波和逼人的金光;而现在它却只能勉强维持最内层的光圈部分的光亮,就连日冕也已经暴露出了它暗黄的原色。
城门矮墙上的龙弩、逐日巨弓在它们的射手操控下朝着城外射击,然而下一刻一道苍蓝的魔法冲击就像沙暴一样扫平了几乎一半城墙上的防御工事。成股的黄沙就像疯狂生长的藤蔓一样拔地而起,并迅速汇聚到了破损的墙面上,为城墙重新筑起防御工事;而城中街道上涌现的无数金甲士兵源源不断地填补到四面八方被遗漏的岗位上。
她的视线很快就被仪式广场上一个凌空摇曳的身影吸引了。阿兹尔此时的形象就像是盛放的太阳莲,流苏和袖摆组成了他绽放的花和叶,它们被无端卷起的疾风高高托起到空中扑棱;而他鲜艳的恕瑞玛皇室披风则如同宣誓领地的旌旗一样随着阿兹尔身体的浮动而起伏。在他们周围的地面上则是阵列严明的皇室士兵,但他们与先前由沙民转变而成的士兵却不尽相同:他们的护甲都采用了古恕瑞玛传统的样式,武器则是恕瑞玛正统的黄石矛,并且不依靠坐骑代步——他们是传闻中阿兹尔的亲卫队,令人闻风丧胆的黄沙卫士。
数十道棕黄的沙土就像粗大的锁链一样连接了阿兹尔和黄沙卫士。塔莉垭看到沙漠皇帝挥动了手中的权杖,所有黄沙卫士立刻竖起了黄石矛,以极其恢宏的姿态朝着城门方向突进。
另外有一股极其混乱的淡蓝色魔法紊流越过了阿兹尔,并朝着太阳神殿飞越。沿途足以与它比肩的建筑被全数摧毁,巨大的风压就像无形的巨拳跟随着紊流一路高歌猛进,将所有金碧辉煌建筑清扫殆尽。
塔莉垭的喉咙就像被一块石头堵住了一样突然变得难以呼吸,仿佛这场灾难在破坏城池的同时也摧毁了她的身体和精神。
她清楚这种悸动从何而来。
但她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
黄沙正在哭泣。
如果正如内瑟斯所说,这场战斗都只因为希维尔而起。
她该做点什么吗?
她能做点什么吗?
去警告那些正在前往这里的沙民?
任自己脆弱的身躯卷入这场战斗?
返回背后骇人的神殿去找希维尔?
还是说她应该继续寻找她的族人?
她没有动,只是站在神殿前望着满目疮痍的城市发呆。让她失望的是她的织母并没有向她做出任何指引——或者说这已经是最好的指引。
“谢谢织母,我已经听到了心里的声音……”塔莉垭张开了双臂。她的头发原本应该是漂亮的栗色——那上面还留有发卡的夹印,但现在有一部分却已经被汗水沾湿成了深棕色。
她的鬈发开始逆着热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