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2)
因为棚户区的生活,真不是他们想要的,被买走说不定反而能活的更久。
黄青有些意兴阑珊,漫步走在棚户区,看着一张张营养不良的面孔,他心头甚是堵得慌。
这里是东京,天子脚下,人们的生活都过成这番模样,那其他经济更不发达的地方呢?
路过一个窝棚,黄青居然见到个老者,如此年纪能活着走到汴京也着实不易。
他停步问道:“老人家,你一直住在漕河边吗?”
老者双眼浑浊,眯眼看着身着华贵的黄青,颤颤巍巍的放下手里的陶罐,作揖道:“回禀贵人,小老儿此前是河北西路赵州人士,前两年赵州水患,无奈只能背井离乡,来东京讨生活。住在此地已有两载了。”
黄青见着老者说话颇有章法,又问:“老人家平日靠什么营生?”
老者咧嘴笑道:“小老儿年轻时念过几年书,此前在城外为孩童启蒙,可惜前不久生了场重病,已经无法教书,这个冬天啊,小老儿怕是抗不过去咯。”
语气里竟有种解脱的畅快。
黄青望着漕河两岸数不尽的窝棚,心中感叹:“这里是东京城,世间一等一的繁华所在,当今圣上乃是千古仁君,何至于此!”
转头看到老者正把陶罐放在窝棚前,窝棚里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蜷缩在茅草堆上微微颤抖。
黄青走上前,发现幼童浑身发烫,嘴里还无意识的叫着爹娘。
“老人家,孩子害了温病,烧的厉害,应该及时去看郎中。”
老者没说话,只是怜悯的看着幼童。
黄青不愿见死不救,急忙招呼车夫把孩子抱上马车,急声询问:“孩子的父母呢?”
“没了!”老者语气低沉,却诧异的看着黄青的作为。
“没……”黄青知道,这也许又是一出人间悲剧,只是现在救人要紧,他招呼道:“老人家,我想带孩子去看郎中,能否劳烦您也同去?”
老者皱眉想了下,看到孩子已经被送上马车,点头道:“那老朽就跟贵人去一趟吧,还请贵人稍待,我去取些银钱。”
“不用,医药费用我出,现在治病要紧,咱们快走吧。”
说着,搀扶老者上了马车,让车夫尽快赶去附近的医馆。
在黄青催促下,马车沿着漕河极速行驶。车上,老者神色茫然,他抚摸着幼童的额头,沉默半晌,开始讲述起幼童的身世。
“孩子的娘亲没撑过饥荒,早早去了,父亲在码头替过往的货船扛活。前两天,孩子的父亲不知为何从船上栽入河中,天凉水寒,没人愿意下水救人。
孩子在岸上看到父亲落水,情急之下跳到河里想把父亲捞上来…可他恁小的的身躯,怎可能捞起一个大人?
……最后船主使了钱,让人把父子二人捞上来,可惜,只活下来一个。”
老者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像是讲述远古的故事,可这明明就是发生在眼前的悲剧。
存活下来的孩童,因为下水救父感染风寒,正躺在他的怀里!
黄青这一刻才真切感觉到,当一个人把死亡当解脱时,也许就不会在意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了。
可,他又觉得老者很矛盾,一方面不在意自己以及别人的生死,一方面却把对他来说珍贵的口粮让给生病的孩子。
甚至在有人愿意带孩子求医时,他也不吝啬自己不多的钱财。
也许,黄青一直生活在衣食无忧的时代,对此时的穷苦人们,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吧。
很多道理他能想通,比如孩子父亲朝夕相处的工友见他落水为什么不救人。因为这样的天气下水,很容易就会生病,而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一旦生病就意味着全家的灾难。
有些道理他又想不通,比如老者的种种做法。
而且道理和情感,其实并不是想通的。不然后世为什么会有“我是来跟你谈感情的,不是跟你讲道理的”说法。
黄青觉得自己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时代。
“小郎君是个心善的。”老者从茫然中恢复,他认真看着黄青,“而且老朽从未见过,有哪个贵人愿意对我等黔首平等视之的,小郎君是第一个。”
这话,让黄青既骄傲自己来自后世,又对现在的时代感到悲哀。
他定了定神,坦诚道:“老丈谬赞了,小子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力所能及?”老者似哭似笑,“如果人人都做到力所能及,那我大宋将会是何等的繁荣昌盛。”
黄青不愿太多纠结于此,指着孩童向老者打听:“老丈,在漕河边像这样的孩子多么?”
老者抚了抚孩童额头,喟然叹道:“像这样的遭遇每年都不少,但大多数孩子都活不过一年,有的不声不响的消失,有的投靠团头,成为丐户……”
丐户?团头?
这不就是丐帮以及丐帮帮主嘛!
黄青脑海中出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会降龙十八掌,一会打狗棒法,甚至仿佛听到音响的声音、闻到了叫花鸡的味道……
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些有的没的念头赶出脑海。
收摄心神,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老丈,如果我想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不知道要如何操作?”
老者有些错愕,不确定问:“小郎君是想要创办及幼庄?”
及幼庄,是宋代私办孤儿院的一个名称。
在宋朝,孤儿院模式已经较为完善,出现了由官办和私办两种方式的孤儿院。
其中官办的叫“慈幼局”,具体方式为官府拔款,出米出布,雇佣乳妇,专门负责照顾孤儿。
慈幼局里的孤儿也有还算完善的领养制度,如果哪家没有子女,在官府备案后可以到慈幼院来领养孤儿。
如果孤儿没人领养,那慈幼局就一直将其养大成人,长大后的孤儿去留自愿,官府绝不干涉。
同时民间一些爱心人士也会自行创办孤儿院。
私办孤儿院的名称各异,名字长的叫“散收养遗弃小儿钱米所”,短的有叫“婴儿局”,有叫“及幼局”等等。
黄青不打算走孤儿院模式,他是想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孩童,根据各人的专长,教他们一些后世的专业知识,然后让他们跟随自己的脚步,一步步的改变大宋的方方面面。
不过老者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为了不落人口实,自己确实可以用私办孤儿院的名头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
于是肯定的点头道:“是的老丈,小子家里颇有余财,家父家母也都是心善的,就想着创办一家慈幼庄,让那些无依无靠的孩童们有个容身之处。”
老者听闻他的话,神色肃穆,拱手深深一拜:“小郎君高义,令尊令堂让人钦佩。老朽不才,这两年也时常教授周边的孩童认字,对漕河聚居区的孩童们知之甚详。如不嫌弃,老朽愿意效劳,把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带到贵庄。”
“求之不得!老丈您这是帮了我的大忙!另外我还打算教授庄内的孩童们一些谋生手段,缺少启蒙先生,万望老丈能再次出山,不可令孩童们变成睁眼瞎啊!”
老者没有急着回应,他低头看看怀中高烧不退的孩童,又抬头看看一脸肃穆的黄青。
良久,点头道:“老朽愿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