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 / 2)
黄青无动于衷,依旧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在那群魔乱舞。
狂笑的士子们见黄青竟没恼羞成怒,也没极力为自己辩解。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堆上。
笑着笑着,他们也觉得没甚意思,渐渐止住笑声。
黄青等他们没了动静,继续说道:“之所以不建议针对他人,实在是世间虚伪之辈太多,如真的推行存理灭欲,那就会让虚伪之辈有了可乘之机。
但这个道理,对于我等读书人来说,修身齐家却恰到好处。”
这话让一些真心求学的士子若有所思。
一个士子站出来,拱手道:“在下王观,请问小郎君,如何做到存天理而不虚伪?”
王观?
写出《扬州赋》的那位?
黄青仔细打量这位十七八岁的青年。
说到王观,就会让人联想到吟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秦观。
其实这两位都是宋代词人,年龄也相差不大,又都是江南人士,所以被后世之人称为“二观”。
甚至王观在科举考试上比秦观还牛,随便说几个跟王观一科中进士的:苏轼、苏辙、曾巩、程颢、张载……
这豪华阵容简直亮瞎人眼。
不是真正的学霸,是不可能在这些大牛堆里脱颖而出的。
面对此时仍稚嫩的牛人,黄青颇感兴趣问他:“难道你不觉得,只针对自身的道理有瑕疵吗?”
王观认真道:“吾曾听闻一个典故: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故我认为,在自身没有足够的德行时,最好不要强求他人。”
“通透!”黄青竖起拇指,非常赞同他的观点。
像这种清醒的人实在太少了!
现实中更多的是站在道德高地俯瞰世人的“圣母”。
有道德洁癖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圣母”们以自身的标准强行要求他人必须遵守。
甚至一些“伪圣母”,更是人前唯唯诺诺,人后重拳出击。祭出“双重标准”的杀手锏,搅风搅雨,让整个世间一片乌烟瘴气。
黄青始终认为,那些无原则无底线的包容、原谅他人,对任何人和事物都抱有博爱之心,不讲求客观事实,一切行动准则只围绕“爱”和“善”两字为中心的人,就是对恶的最大纵容。
面对王观的疑惑,黄青详细解释道:“若想明白真正的天理人欲,防止自身陷入虚伪的怪圈,就要深刻体会性和情。
所谓性是未发之情,情是已发之性。恶念恶性人人都有,能够节制便是君子。喜怒哀乐爱憎惧,得其正者为理,失其正者为欲。最重要的是要去修、去行,而不单单在等、在求。”
宋人是浪漫的,就连读书人以及当官的都染上了这毛病。
除了物质上要浪漫,对于精神食粮更要浪漫。
“六经注我”已经不算什么大惊小怪,各种学说都有一帮拥趸在摇旗呐喊。
吃太饱的读书人,现在又把视线放在了“性、情”上。
士子圈里经常看到一些袖手“谈性论情”的情景。
而黄青刚才对“性情”的解释,让那些本来想要找茬的士子们都听傻眼了。
他们虽然不像样,但都是读过书、做过学问的,对于士林流行的性情论调也颇为上心。
自己去说不一定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但听还是大致能听懂的。
就因为听懂了黄青说的什么意思,才越发觉得他的恐怖。
看看黄青刚才一番引经据典中涉及到的内容吧。
《论语》《孟子》《诗》《礼》《易》,还有一些没有听懂的,可能是其他典籍里的内容。
小小年纪竟能所有经义张口就来,偏偏还都非常有新意,都有深刻的见解。
在场的士子们敢拿自己的仕途发誓,就算此前有幸听过的大儒讲学,都不如黄青刚才那番论述来的震撼、通透。
王观也深表震撼,他正了正衣冠,深深下拜:“黄先生所讲,观受教了。”
这是在执弟子礼!
黄青有些自得,又有些埋怨自己管不住嘴。
一聊嗨了什么都往外秃噜。
刚刚他讲的,除了南宋的程朱理学外,还掺杂了一些事功派,明代王阳明心学的内容。
虽然没成体系,但也把一些核心的观点道出。
看来又要露大脸了!
果不其然,其他人见王观如此郑重行礼,一些有羞耻心的,也拱手拜了拜。而专门抱着找茬心态过来的士子们,则发觉实在没脸继续呆下去了,丢人!于是宽大袖子一遮脸,步履匆匆的跑远。
不多时,原本熙熙攘攘的士子群,瞬间跑了个精光。
黄青站在原地片刻,心中突地一乐。
能够人前显圣,让平时趾高气昂的士子们深刻感受到智商和学识上的碾压,这感觉还真不赖。
以后多试试!
一转头,却发现拎着弓箭的顾廷烨正失神的看着他。
“怎么了?顾二哥这是见我没打架,心里有些失落?”
顾廷烨听到调侃,这才回神,强笑道:“打架有什么看头,想我在汴京时,哪天不打架。只是……七郎,你说我现在读书算不算晚?”
咦?
黄青有些诧异。
他一直以为顾廷烨之所以浪子回头、埋头苦读,是因为朱曼娘给他生了第一个孩子,让他有了责任心后才发愤图强的,没想到现在竟有这个想法。
黄青当然不会泼冷水,顾廷烨也是个人才了,短短几年苦读,他就从此前的浪荡公子哥,达到了高中进士的水平。
如果不是同父异母的哥哥在皇上那说坏话,他必定榜上有名。
“顾二哥若想读书,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只要你能耐得住寂寞,狠下心苦读,以你的聪慧,进士肯定没问题,到时就能光宗耀祖了。”
“光宗耀祖?”顾廷烨苦笑,“说不定最不希望我光宗耀祖的,就是宁远侯府!”
黄青想到顾廷烨的遭遇,也心生怜悯。
宁远侯顾偃开是个痴情种子,一生独爱发妻大秦氏,顾廷烨的母亲白氏,是顾偃开亡妻后再娶的。
而顾偃开之所以娶白氏这个商贾之女,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当年宁远侯府欠了朝廷几十万两白银,哪怕卖掉所有家产,也凑不够这笔钱,面对朝廷的追责,宁远侯府要么把钱还上,要么等着被抄家夺爵,生不如死。
正当宁远侯府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老宁远侯的一位朋友推荐了白家女儿。
当时顾偃开的妻子还没死,宁远侯府便想让白氏入府为妾。
但身家巨富的白老太爷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会忍心让她做妾?于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无奈之下,顾偃开的父母不得不去求大儿子,要求大儿子承担起嫡长子的责任,为了保住顾家,与大秦氏和离,迎娶白氏,用白氏的嫁妆填补亏空。
顾偃开当然不乐意,他深爱发妻,根本不愿休妻再娶。
但是一方是自己的家族,一方是深爱的妻子,顾偃开在煎熬中郁郁寡欢,索性躲起来不见人。
他躲起来了,但大秦氏那边却一直有宁远侯府的人来劝,长时间看不到丈夫的大秦氏伤心欲绝,再加上产后虚弱,很快一命呜呼了。
顾家根本没多少伤感,火急火燎的安排迎娶白氏,用她百万两嫁妆还上了欠账,保住了宁远侯府的丹书铁券和族人的富贵。
在解决完危机后,宁远侯府就开始翻脸不认人。毕竟白氏是商贾之女,而且宁远侯府还是靠拿别人的嫁妆活命,府上一些人对此深觉伤自尊。
于是顾家其他人就经常针对白氏,而顾偃开怀念亡妻,甚至有时迁怒白氏,认为是因为要娶她,所以大秦氏才活活气死的。
无依无靠的白氏,在宁远侯府活的十分憋屈,生完顾廷烨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在怀二胎时,也不知里面有没有其他原因,反正最后一尸两命。
而顾偃开又取了大秦氏的妹妹小秦氏做续弦,生了嫡子顾廷炜。
这时作为宁远侯府嫡次子的顾廷烨,处境就变得非常尴尬。
一方面,他的哥哥顾廷煜认为是白氏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连带恨上了顾廷烨。
另一方面,小秦氏的心中也有恨,自己堂堂侯爵嫡幼女,要给姐夫做续弦,但心中只有姐姐的顾偃开,却对她一直不冷不热。再加上顾廷煜身体不好,如果连顾廷烨都没了,那自己儿子是不是就能继承爵位?
有了这样想法的小秦氏,一边毫无底线的捧杀顾廷烨,一边千方百计败坏他的名声。
而宁远侯府其他人因为白氏的关系,也暗暗推波助澜。
顾廷烨的名声就这么在汴京臭大街了。
想到此,黄青隐晦道:“顾二哥,咱们相识多年,小时候你也曾带我一块玩,你的为人我很清楚。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会沦落到在汴京人憎鬼嫌的地步呢?”
顾廷烨不屑笑道:“还能为何?我自己不争气呗,整日打架斗殴,流连秦楼楚馆,名声又怎会好?”
“那你又为何要打架斗殴,流连秦楼楚馆?我知你并不是这样的性子。”
顾廷烨疑惑看着他:“七郎到底想要说什么?”
黄青笑笑道:“我也不知想要说什么,不过既然你想读书,不妨先看看《郑伯克段于鄢》,也许能让你有所得。”
说完,他转身离开。
顾廷烨神色凝重的站在原地,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