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二(上)(1 / 2)
贰
鱼城著名的八角钓星楼座落在逆奔江的边上。
当地名流都喜欢在月朗星稀、惠风和畅的夜里,邀三五知交登八角钓星楼小酌怡情,凭栏远眺便可见江平水阔、远山如眉,俯观楼下悠悠江水波澜不兴,星月倒映在如镜水面上,仿佛伸手可捞、垂丝能钓。观赏八角钓星楼的美景圣境常常叫人流恋忘返,是为人生一大乐事。可“八角钓星”被推为逆江八景之首却不是因为它风景绝佳,而是因为两个传奇故事。
相传在烈武八年,名满当朝的大文豪柳闲庭游历天下的脚步踏入了鱼城的地界。他因贪恋此间美景,卖了烈武爷御赐的宝剑,沽酒、买舟,置扁舟一叶终日醉卧江心,随风飘泊任尔东西,仰观星汉灿烂、品察宇宙之大,闲度着日月。
这一日,柳闲庭又酒醉,他在小舟之中时而仰望星海,时而俯观水中幻影,在这过程之中柳闲庭遭遇了此生最大的困扰,他先感叹天上星月虽真实不虚却遥不可及,而水中星月虽触手可及,但又虚无缥缈,因此触景生情一时不知人生当舍虚求实?还是该逐近弃远?就此陷入了哲思,怅然放竿钓星之际,不慎失足落水溺亡。
柳闲庭名冠文坛,一时之间前来临江凭悼的文人骚客不胜枚数,八角楼的掌柜心思活泛,便将酒楼的所有墙壁刷白,设笔置墨供醉酒的文人骚客提诗作画,八角楼的文化气息因此又生生高出了其他酒楼一个档次。
半年之后,曾与柳闲庭齐名文坛,号称南清音北闲庭的另一位大文豪胡清音路过鱼城,念及故友溺亡之情,百般感慨,便在此处留宿了一夜以悼念故人。
次日清晨,胡清音携书童在逆江对岸的青岚山中闲游,突发诗兴,一首悼友诗顺口吟起,谁知吟到了第三句时却卡了文思,胡清音反复推敲着诗句信步而行,总是不甚满意,待将那首悼友诗终于满意作成时才发现,他已与书童误入了青岚山的深处,他一主一仆都是文弱之人,野外适应能力极差,又不懂得辩别方向的方法,直在山中转了三四日,水米未进,困乏交叠、行将饿毙之时方才误打误撞走出深山来,于是跨桥过江踏入了临江的八角楼。在山中的这几日里为减轻行李负担,胡清音与书童几乎扔了所有随身的金银书籍。只留了一样东西,那是当年在雄文殿与烈武皇帝畅谈自已对当时时局下治国策略的主张时,大获上喜而得赐的一方玉印,此时进了酒楼胡清音亮出玉印说明身份与处境,求掌柜赊他与书童一顿餐饭,许诺待回了珠郡定会派人以十倍银两奉还。掌柜是精明人,能得见这样的大人物哪里还会贪他十倍的餐饭钱,当即铺纸研墨只求胡清音给酒楼题“钓星楼”三字,胡清音也顾不得推辞了,挥毫泼墨便写就了这三个大字,落款盖印一个气势不凡的名人牌匾便有了着落,掌柜眉开眼笑当即大盘的牛肉切上了桌,胡清音与书童饿的狠了,吃的又急,竟生生撑死在八角楼中,与好友柳闲庭溺亡江心之处相隔不过一箭之地……。
八角楼的掌柜因此事牵连受了一场牢狱之灾,但他出狱后,胡清音手书的绝命墨宝“钓星楼”三字最终还是制成了金匾挂上了八角楼。柳、胡二位都是百年不世出的天纵之材,却双双客死鱼城,教鱼城与八角钓星楼一时声名鹊起,自此往来商旅无不以能在鱼城钓星楼小酌一杯为荣。
至烈武三十九年,钓星楼已传了两代,这一代的掌柜年轻气盛,为保住钓星楼的美名更是花重金请来了帝都珠郡的名师在楼里掌勺,一下子又将钓星楼的饮食品质提升到了逆江三城之首,当地富绅巨贾宴请宾朋也都愿首选此楼以炫耀彰显富贵身份。
这一日,一位俊朗少年,牵着一匹神骏的黑马沿江而来。到得八角钓星楼下时恰好也到了午饭时间,少年走到楼下招呼客人的伙计身前,把一根用头层小牛皮细细编织的缰绳递给伙计,面上带着冷冷的倨傲吩咐伙计:“上好的黑豆给它添三升到草料里,可不要耍奸克扣它的口粮,伺侯不好它可有你的好瞧!”
说完也不瞧伙计,拾步上楼,选了一个临江的桌子,放下随身的一个狭长粗布包裹,然后转身凭栏观赏江景,听见小二走到身后的脚步声时,也不等他开口询问便吩咐:“捡拿手的时鲜小炒做两道,你们鱼城的桂花鳜挺有名,也煎一尾来,再打上二斤烈些的酒便够了!”
小二见这少年一幅纨绔公子模样,不敢多说,应了声喏便去后厨报菜。
少年继续望着江水出神。
楼里客人越来越多,不一刻小二便端上了两道菜,一大壶酒。两道时鲜小炒一道是爆炒河虾,一道是清炒笋丝,酒是钓星楼自已蒸的高梁酒,叫朱颜春。少年回头坐下时,楼上已坐满了客人,他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番,与他同一楼层有十六七人的一伙客人分了四五桌散开坐着,这些客人个个面目不善,每个人都带着和自己一样的长条状粗布包裹,一看便知是兵器。
烈武爷崇武黜文,所以平日里带兵器的人随处可见,但进城入市大家都会将自己的兵器包裹起来,稍事收敛。这倒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这么一群面目憎恶的家伙散开坐着的方位,他们隐隐围着中间一张桌上的两位散客,那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与她的少年随从。姑娘腰细腿长满满的胸,粉嫩的鹅蛋脸不施脂粉,乌黑的长发扎了一个透着俏皮的随意发簪,显的活泼又亲和,她柳眉细长秀隽,一双眼睛透着天真无邪,顾盼之间流光飞虹,一如楼下逆奔江清波荡漾的春水。
少年不由得就替她担心。围坐在她四周的那些粗野面孔也就更加显得叵测。
小二恰在这时端上来的几道菜打断了少年的注目与心猿意马的胡思乱想,他不禁心中一阵怅然,暗笑自已多心,若将这个美貌少女换成一个平常女子自己断不会无故担心。少年自嘲般笑笑便不再去想,举箸先尝了一口清炒笋丝,暗自点头,这道菜说是清炒笋丝,厨师却加了少许牛肉丝,但君主有别,肉香恰好提味,又不夺笋的竹香。少年自斟了一杯酒,将酒在口中含了一下方才下咽,朱颜春酒性霸烈入口却柔,直到下肚儿后,它才如火一样烧起来,少年又抄了一只爆炒河虾,入口嚼了几下皱眉咽下,又喝了一口酒,再提箸抄起一块煎鱼,刚送到嘴里便吐了出来,面色勃然大怒,猛然拍桌而起,不承想与此同时那位少女也拍桌而起,二人异口同声地大叫:“小二!”
小二吓了一跳,不知该先招呼哪一位,少年与少女四目相对各自愕然,少年无声地坐下,少女将小二叫到她桌前指着一道菜气势汹汹地问:“这道菜叫什么?”
“回小姐,这道菜叫锅包肉,极北边的秀水城传过来的菜品,选用生猪里脊肉为原料……”
“行了,不用告诉我怎么做的,我又不学,但锅包肉应该是内嫩外脆,酸香透甜的一道菜,你来吃一口,脆呢?脆呢?给我重做去!”少女噘起嘴冲着唯唯喏喏端走了菜的小二的背影仍不依不饶,“好好一道锅包肉叫你们做成了溜肉段。”
小二将那道被退的锅包肉送回后厨后又跑上来束手站在少年桌前心中大叫着倒霉:“这位小爷,您有什么吩咐?”
少年方才的怒气已消了大半,但仍一脸倨傲:“跟你说不着,去叫掌柜的和煎鱼的大厨来!”
“可是味道不合您的口味!”
“鱼气散了!”少年伸出手指敲着桌面一本正经地说,那个“散”字还发着“散架”的“散”音儿。
小二一脸懵懂,不明白什么叫鱼气,怎么还能散了,以他的经验估计,今天是遇上了吃霸王餐的,小二也不惹他,反而显得更加客气:“您稍等,我这就去叫掌柜的来!”
楼上几拨客人不怀好意地等着看热闹,那少女也装做不经意地频频望向少年,不一刻小二领着掌柜与煎鱼的师傅,以及钓星楼的掌勺大厨一并走上楼来,掌柜的虽然不过三十一二岁的年龄,但阅人无数,圆滑世故,先看这少年丰神俊朗,一身烫金边的暗花素锦衣裳裁剪得体,只看他腰间那一块绿的泌人心脾的翡翠平安扣,便不是普通人家能佩戴得起的,这少年身上的富贵气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