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家经过黄金麦田(1 / 2)
路温是被映在眼皮上的金光晃醒的。
窗外的蝉鸣声和讲台上的讲书声混在一起。
除非仔细筛听,不然只能听出它们相同的单调和枯燥。
路温从最后排靠窗位扫视,班里最起码有三分之二的学生,没能成功地在午后第一堂课上保持清醒。
这三分之二当中,一半是学霸,一半是学渣。
学霸不差这一堂课。
学渣同样不差这一堂课。
“嗡,嗡,嗡,嗡……”
吊顶的三叶风扇认命地晃荡着,敷衍地拨走升腾的暑气。
室外并无一丝风稍儿,但窗户依旧大开着,教室内只剩拥挤烦闷的燥热。
莘莘学子在暑天的午后对知识的渴望,远远不及校内超市的可乐和冰棍。
好在路温坐在最后一排,远离粉笔灰也远离了园丁的关怀。
即使偷偷把半袖撸上去露出半个后背,不雅观地散热也无人知晓。
但作为后排的“能人异士”,路温有着更有效的解暑手段。
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药瓶,旋开软木瓶塞,一枚有着浅青色纹路、棒棒糖大小的深色药丸,在里面安静地躺着。
随着瓶塞的拔出,一股冰凉的气息被吸入鼻腔后,便如破竹之势冲上天灵盖,脑仁仿佛被扔进了冰窖,连脑沟缝儿都敷上一层浅霜。
与此同时,一并消失的还有窗外的蝉鸣、电扇的杂音、园丁的辛勤和纸笔的耕耘。
路温再次睁开眼,眼前的金光并未消失,依旧那般刺眼。
路温手肘搭在车窗边,脑袋靠着颤抖的玻璃。
年迈的公交车趴在狭长的郊外马路上,笔直向西驶向将沉的夕阳。
隔了一过道的北边,是深邃的山林边缘;
隔了一车道的南面,是望不到边缘的金色麦田。
刚刚的教室场景如梦似幻,好像真的把路温带回了那个难过的高中时代。
“我可不想再来一次高考……太可怕了。”
这是身为学渣发自内心的祈祷。
十四路公交的末班车里,颤巍巍的座椅下渗进来发动机费力的咳喘,其震动频率很难不让乘客担心,下一秒这老爷车会咳出去一颗轮胎。
好在车上就路温这一个乘客。
即使公交车不幸失事,明天报道里的伤亡数字也只有孤零零的“一”。
兴许有人会惋惜,即便只死了一人。她们有着丰富的同情心。
兴许有人会惋惜死了个“一”,他们热衷于看热闹,冷漠的旁观者从不共情。
有善良的人指责他们,他们也会幽默地回复:
“最起码他死得还算舒服,身为一个‘一’,有两个‘零’陪着也值了。”
以上都是路温消极的脑补,好在沁人的丹香驱散了眼前的噩梦。
路温只是习惯往坏处想,但心态还算乐观,足以从容思考死亡。
但他只是想想,并不打算这么早面对。他才二十岁,还是个处男,不想这么早死。
亏。
他仍渴望得到滋润,化亏为污。
由城市吹向郊外的晚风带来扑鼻的麦香,黄金麦浪层层叠叠,一浪压过一浪。
公交车如同行驶在海岸线,靠海这边的车身被溅起的浪花染成金色。
远处,于金色麦浪之间,一枚黑色人影格外显眼。
如一块不被海水浸没的顽固礁石,享受着麦浪无力和不甘的推搡。
公交车驶近,人影的形象愈发清晰。
老人脊背有些佝偻,夕阳将老人身上的暮气印在麦浪里。
爷爷老了。
路温无声地呼出口气。
到今年为止,爷爷已经一百四十岁整了。
无情的岁月终究还是没能放过,这个只剩一个孙子的可怜老人。
似乎听到了公交车那吃力的咳喘声,老人抬起头,望向高出麦穗一米的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