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家经过黄金麦田(2 / 2)
路温抬起在窗框上压出印痕的胳膊,冲老人挥了下手,另一手把瓶塞塞回药瓶,揣进兜里。
背着夕阳和黄金麦浪,阴影中老人脸上的笑容依旧那般醒目,就像路温记忆中的那样,慈祥且清晰。
老人抬起纤瘦手臂,挥了一半忽然停下。
似乎是怕路温看不清,他又握住插进麦田里一人高的重剑,举起上百斤的人间凶器,朝路温亲切地挥舞着。
路温莫名的脑补出一条激流勇进,不小心撞上礁石,摔出水面胡乱扑腾的金枪鱼。
那把重剑名为“玄崖”,自路温记事起,这把剑就伴在爷爷手边。
平常砍柴、锻炼、剁骨头,都是这把剑。
果然还是上了岁数。爷爷挥了两下,重剑便垂落回地上,前些年爷爷抡剑可是像挥苍蝇拍一样轻松。
路温辍学这两年,爷爷身体衰弱得很快,那把重剑也有很久没劈过柴了。
现在想想,如果不是为了照顾爷爷辍学了两年,自己会在这个夏天迎来大学毕业吧。
人生这条漫长的坎坷路,有着无数坑坑洼洼,里面积满了遗憾。
迈腿走两步,两步一闪腿。
抬起脚看向坑里,坑里装着大三辍学的遗憾。
下一个坑,是打工两年仍然一事无成的遗憾。
社会压力大,而路温又是不喜竞争的淡然性子,自然随了波逐了流,成了湍急水流上的一叶扁舟,撑着纤细的竹竿船桨,顺流开摆。
再下个坑,是做了二十年处男的遗憾。
明明路温貌比潘安,但就是诡异的没啥女人缘,仿佛被这个世界诅咒了一样,要残忍地绝了他的后。
路温也没啥不良嗜好,不抽烟不喝酒不嫖不赌不偷不抢,也不走旁门左道,根儿正苗红。
且他还孝顺。
而下一个踩到的坑,里面正好装着他的孝顺。
路温刚从城东郊的墓地扫完墓回来。
今天是爷爷的头七。
不知是“头”字还是“七”字,哪个字触碰到了开关。
映在路温眼眸上的金色光幕,竟如冰雪消融般褪去。
麦浪中的老人身影逐渐模糊,手中握着的重剑也于暮光中散去形状。
恍惚过后,黄金麦田中只剩一只干枯稻草人伫立着。
草率的五官隐匿在草帽的阴影中,身上衣物的碎布随风飘动。
它笔直地伸展手臂,衣袖口探出两截木头桩子,光秃秃的,当然不可能握住东西。
路温托着下巴,毫无情愫地与稻草人对视,口中碎碎念叨:“进城路过时,没见着它啊……”
紧接着,碎碎念被播报声盖了过去:
“下一站,终点站,荒木山……荒木山,已经到了,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欢迎您下次乘坐。”
公交车减速靠边,待停稳后,后门粗鲁地弹开,发出不满的撒气声。
路温摸摸兜里鼓起的药瓶,起身走向后门。
抬头瞟了眼前面的后视镜,那颗反射着晚霞的光头如灯泡般锃光瓦亮,醒目到就连司机自己都无法直视,一副算命先生标配的小圆框墨镜架在了鼻梁上。
就这造型,抱把二胡往路口一坐,甚至无需拉弓。
路过的行人只是看到,都得抹去眼角溢出的湿润。
下车,路温吸着汽车尾气,看着公交车颤巍巍地驶入斜对面的汽车站。
说是车站,其面积甚至不如京城大户人家的四合院大。
院里就停着一辆车,正是刚刚进去那辆末班车。
三间平房,在广阔麦田的包围中,保护着怀里的小院。小院没有围墙,甚至没有门。
这荒郊野岭的,连个住家都没有。
取经的师徒四人路过这里,也只能吸一鼻子尾气充饥,多少算点儿油水。
十四路公交车只有两辆,郊外的终点站停一辆,城里的起点站停一辆,每天来回跑两趟。
这两年,路温是郊外十四路始发站唯一的乘客。
夕阳剩余电量已不足,借着山林缝隙渗透进来的光亮,路温踏上了上山的石板路。
爷爷的老宅就在山上,独门独户。
离得最近的邻居,就是山下马路对面的小破车站了。
兴许能把麦田里的稻草人算上,人多些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