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李牧之获救》(1 / 2)
一顶宫轿停在了城西吕宅。那个一早出去安排事情的年轻仆人此刻已经候在小院前,替主子赏了几位轿夫茶资,便弓着身子把那位在殿上哭多了明显是提不起精神的吕大人给搀了出来,进院时脚尖顺带一勾,就把门给关紧了。此刻若有人扒着墙头往里看,就能发现院里已经站了五六个人,这些人披着深色斗篷,都垂着头恭敬地向着主屋的方向拱手行礼。
“见过主人。”几个黑斗篷低声齐道。
吕道然站在台阶上,这时他哪里还有一丝萎靡,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摄人的危险气息。长发披散无风自动,眼睛微微眯着,精光流转扫视着众人的面容。
“许给你们的事我会尽快安排,大事初成,你们是首功。”环视一周,吕道然轻轻对几人说道。
“谢主人,全赖主人运筹帷幄,我等不敢言功。”那些人听到主子夸奖,再想想之前许诺的那些诱人的奖赏,一个个都把腰直了一直,兴奋地冲着阶上那道身影一起谢恩。此刻若是那守着唐都赤鸾门的章普在此,定会一下子认出,这为首两张脸居然就是那日以金饼子贿他开门的秦商。
“有功就是要赏,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太后今日已将相权尽交于我,这样的好事你们也跟着沾沾光,这样吧,赏金再加一倍,正午之前我会派人送去家中。”
听得一句话就把这原本就丰厚的赏赐翻了番,这几个黑斗篷又惊又喜地愣在了当场。见此情景,一直候在边上没动的小仆人此时赶忙提醒:“都傻了吗?还不快谢恩!”如梦方醒的几人赶紧朝着主子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说着各种吉祥话。
吕道然瞟了一下说话的小仆人,身形忽然向面前伏着的几人掠去,右手在每个人的头顶都轻轻地按了一下,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然后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连姿势都没变,仿佛原本就没动地方。
“呵,既是赏大于功了,你们总归要再多付出点才是。”吕道然看着下面一动不动的几人,冷冷地笑了一下,随后便转身向房内走去。小仆人被主人刚才那一眼给扫得一哆嗦,此刻正分神在心里揣摩着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见主人转身,就条件反射地要跟上。忽听屋内传出了吕道然的声音:“收拾完了再进来。”
“啊?”小仆人一愣,还没等思考要收拾什么,就猛然看见院中数个身影下面,流出了许多黑红的血液。方才谢恩的那几人就那么跪着,已然七窍流血而亡。这恐怖情景把他吓得脚下一颤,几乎就要跌倒在地,但心中一想主人的命令,只好又硬着头皮强打精神去收拾院子。
“你怕什么?他们可是拿了值两条命的赏钱,一半用功劳抵了,另一半便是为妻儿换了一生荣华太平,懂了吗?”吕道然今日心情明显不错,居然有空给仆人讲道理,这要放在平时,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是,主人是为他们好,他们做事也是为了妻儿富贵,主人这般天恩,他们本就该拿命报答才是。”听出了主子的情绪,小仆人壮着胆子顺着话不住恭维了起来。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此刻李家大院上下正是一片愁云惨淡。偌大的正堂中此刻只剩李正罡和两个李沛文的堂兄弟在等候。李正罡盘腿坐在太师椅上,双眼微闭运着真气。其余两人一个老实地坐在左侧下手,眼睛望着手中端着的茶盏出神。另一个则是来回踱着步,一会焦急的抬眼望向门外,一会又看看打坐入定的老人,自己一声接一声地唉声叹气。
“我说四叔,这一大早就派出去寻找世子的那队人,直到现在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您老怎么还练上功了?”终于,他忍不住这安静了,冲着李正罡问道。
“振武,别吵着四叔。”那个端茶盏的中年人皱了皱眉,开口阻止自己兄弟那略有不敬的问话。
“四叔,您倒是说句话,实在不行,我也不在这等着了,也去外面找找牧儿。”李振武原本就是兵脉一派的外功高手,脾气火爆得很。整个李家除了李正罡之外,就属他传授自己这个世子侄儿武功最勤最多。这些年来,平日里只要没有军务,便经常带着李牧之练马练箭,四处游猎,对孩子陪伴这一点上,连身为亲爹的李沛文都甘拜下风。此刻兄长遇难,大侄儿在府外又可能遇到危险,自己还被四叔他老人家按在堂上等信,简直是要逼疯了他。
见李振武不听自己的阻止,对面的那位中年人有些郁闷,但自己毕竟比他年长,又不好发作,只得再次开口:“振武,你听四叔的话,咱们在这里候着就是。”
“沛霖,你别他娘的婆婆妈妈,谁不知道牧儿这个世子若是出了事,接班儿的就是你家那个小子!鬼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原本李振武就一肚子急火,此刻听李沛霖在一旁磨磨唧唧净说些不疼不痒的话,一下子火冒三丈,冲着他大吼起来。
“唉,振武,休要胡闹,兄弟间怎能说这样的话。”一直运功静坐的李正罡此刻睁开了眼,叹息了一声对着二人方向说道。虽说那李沛霖的儿子确实是李家世子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而李沛霖也因此确实有些妒忌自己的侄儿。但李振武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样的话,也实在有些不妥。
被李振武给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李沛霖此时听了自己四叔开了口,连忙抱怨:“四叔,您老人家给评评理,振武这说的是什么话,牧之那孩子如今下落不明,我这个当叔叔的岂能不着急?”
“你他娘的……”
“住口,你给我坐回去。”老爷子见李振武这个莽汉又要开骂,顿感有些头疼,瞪了他一眼呵斥道。
见四叔动了真火,振武再是鲁莽也只好压住了脾气,愤愤地坐回了右侧的椅子上扭头不看沛霖,又大大地欸了一声,把一只铁拳砸在了桌面上,直震得茶盏中的水都洒了出来。
李沛霖今日也算是秀才遇到兵,自己这个堂弟自小就性如烈火,后来练的又是一门霸道无比的外家武学,唤作“四象厉火刀”,在战场上与人对战时向来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功法与性格相辅相成,因此平日发起疯来连大哥李沛文都拿他没办法,可以说是李家上下,除了李正罡没人能轻易降住这个愣头青。好在此刻也没有旁人,即便被这家伙吼个灰头土脸也不算丢面子,毕竟除了几个长辈和家主,兄弟间没被李振武骂过的也不剩几个了。“他没文化,不读书,我不能跟他一般见识……”于是乎,他自己心里这样暗示着自己,端起了有些凉了的茶,继续低头数着盏中漂着的一片片嫩绿的芽儿。
李正罡被他们这么一闹,此刻也没了打坐的心思。其实老爷子也是有苦难言,毕竟自侄儿沛文当上家主这十年以来,无论家事国事,都被这个天生的当家人给料理得明明白白,兄弟间也都很是服气这个大哥。而李正罡这一辈的老家伙们,更是乐得清闲,纷纷离开喧闹的秦都,返回到山中祖宅修身养性去了。他曾考验了振武许多年,最终还是不放心把武脉衣钵传给这个愣头青,这才决定留下来亲自培养侄孙成材。没想到自己一把老骨头,此时却被赶鸭子上架,在这个山雨欲来之时重新成为了李家的话事人。
去往唐国的使团中,包括团长李沛文,足有半数都是李家族中翘楚。毕竟这十五年一遇的天下盛会,有资格陪王驾出访大唐本身就体现了自身在官场的重要地位,无论在朝堂还是家里众人为此都是争破了头。如今这个局面,直接就把李家的中流砥柱给一勺烩了。留守家中的都是些相对能力平庸的泛泛之辈。
就拿此刻分列老人左右下手的二位来说,沛霖属于文道这支眼下地位最高的人,在太学中任职,却能力平平,只算是个有些迂腐的教书先生。而振武原本也是有资格去唐国的,只不过沛文怕他那个脾气会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好说歹说把他劝在家里,美其名曰父亲离家,世子年轻,全赖他这个当叔叔的约束教育。被带了高帽的振武脑子一热就答应,等反应过来使团已经出发数日,自己就算再气恼也不能追过去了。今天一早李正罡派了整队家族精英护卫出去寻找世子时,振武也抢着要去,但还是因为脾性过于暴躁,老人怕他横生事端,就给强行留了在宅内。憋了几个时辰,别看对于沛霖算不得什么,但振武几乎要憋坏了。
“四叔,我去解个手。”大眼珠子一转,刚坐了两分钟的振武起身说道。
“不许去,别想偷偷溜出去。”他这个小心思哪能瞒得了老人,眼皮都没抬就给他怼了回去。见得他吃了瘪,对面的沛霖差点没憋住笑,只好咳了几声以作掩饰。振武不敢违背四叔,便又要对着笑他的沛霖开炮。
还没等他张口,忽然就听一阵杂乱从前院传了进来。李正罡几十年的内家功夫可不是白练的,虽然还离着数十米,隔着几进院子,但他已经分辨出了六七个人的脚步与声音,一下子站起身来,向着屋外走去。
“牧儿回来了!”振武见他四叔这般动作,明白肯定是自己那大侄儿回来了,若是仆人做事弄出的响动,老爷子哪有心思理会。赶忙扯着后知后觉的沛霖跟了出去。
“法隐禅师,今日大恩,晚辈没齿难忘。”二人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只见满头白发的四叔此刻正对着一个老和尚抱拳行礼,言语中十分恭敬,身边跪着的正是叫全家牵挂了许久的世子李牧之。这孩子浑身衣服都破了,有几处明显是被兵器伤到的地方隐隐有些血迹洇了出来。另外花池子边上还躺着两个已经看不出面容的血葫芦,此刻正被几个李家仆人托着后脖子喂水。
“不必多礼,今日送回你家世子,只当了却当年恩情就是。”那老和尚随便对李正罡挥挥手,然后又用下巴指了一下对着自己跪着的李牧之,小声说道:“娃娃,老衲今日救你一命,来日若再有缘相遇,你可要念我些恩情……”说罢嘿嘿怪笑了几声,就在众人眼中留下了一道残影离开了。
“这是……踏云诀……”李正罡被那和尚的身法给惊住了,他当然认得这门功夫,因为在李家祖宅密室中就有这一套功法,他自己也修行了快五十年。但就算是全力施展起来,速度恐怕都比不上刚才法隐禅师的三成。恍然间,他又想起那个家族里的传说,与刚才老和尚口中的“了却恩情”两相映照,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
“四爷爷,我爹他真的……”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拉了一下,老人回过神来,看见世子此时仍是跪着,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悲哀与怀疑的意味正望向自己。
“孩子,起来说话,你爹还有其他叔伯们确实在唐国出了大事,如今细情咱们还不知道,但应该是凶多吉少了……你可要……”被孩子这么一问,老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便敷衍了一下就要安慰这个可怜的孙儿。
“害他们的,是不是跟刚才想杀我的是一伙坏人?”世子此刻却变得出奇地冷静,问出了一个让大家冷汗直冒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