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李牧之获救》(2 / 2)
“杀你?法隐禅师不是说你们遇到的是猛兽吗?”李正罡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急急将孩子领回屋内,紧张地说道:“牧儿,你赶紧把这所有事都细细讲一遍,就从你离家那刻开始讲,一个字也不许落下。”然后又回头对门口的振武喊道:“你,过来,一起听。”
李牧之此时不过十六岁,但作为李家世子所受的培养岂是常人可比的,眼界与思维都早已超越了同龄人,说是麒麟之才也毫不为过。只听他稍微思索片刻,捋了捋头绪,便对着四爷爷和叔叔讲了起来。
“因为昨日振武叔送了我一匣子青火精钢弩箭,据说能在暗中打出流星火光,便想着去西郊丘上试一试威力如何,顺便打上几个兔子野鸡之类的玩玩。因为一直心里想着此事,今早三更末时,我就醒了,因为太早出去时就没跟家里打招呼。”刚说到这,旁边的振武见老爷子面色有些不善地望向自己,支吾着想要解释。此刻李牧之也发现自己张口就把他振武叔给出卖了,便赶紧使劲清了清嗓子,把他们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自己这儿,也算是缓解了一点空气里的尴尬。
“……原本我做错了打算,毕竟赶到西门时,离着天亮还有好一会儿,大门关得死死的。可正盘算着是就这么回去还是找个地方等开门时,我听见有几个门军正在悄悄地把城门给推开一条窄缝,然后他们就假装无事发生地回去哨所打盹了。我躲在一旁看着,好奇这是怎么回事,不想此时五六个黑斗篷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城,在我面前匆匆跑了过去,扎进西北方向一条小巷子就没了踪影。我见哨所那边灯火又亮起来了,估摸可能是那几个监守自盗的门军回来关门,便趁着此时空档溜出了城。”
李牧之这几句话里的信息量可是太大了,天下各国各地所有城池都一样,日出开门,日落关门,为的就是防止盗贼奸细趁黑出入,可如今这堂堂秦国国都,城门守卫居然敢做此等事情出来。李正罡的眉头紧皱起来,他已然嗅到了一丝阴谋。
“我在城外山谷的林子里,发现了一头大号的野猪,这个玩意平日里振武叔带我打过许多次。今日虽然只有我自己,但仗着手中这家伙事儿得力,倒是也不怕它。我一路跟着它上了半山腰,用了半匣箭终于把它给钉死了,可把我给累坏了。这会儿天也快亮了,我寻思找个地方把猎物藏了,做个标记让下人白天来抬回去。
就在此时,有两个脚步声分别在前后十几丈的地方走了过来。我藏在树后面,想着也许是哪个庄子里的猎户也在夜捕,猎野猪的动静太大把他们给吸引了过来。没想到那两个脚步走到了我藏身的大树下,直接对着我的方向说了一句:‘李家小爷,跟我们走一趟吧。’这可把我吓坏了,当时晨色初现,山林间岚雾茫茫,这二人是怎么如此清楚地发现我的?但既是被发现了,索性也就认了,就壮胆子回了他们一句:‘你们是何人,寻我何事?’我没等来回答,却等来了一只手,直接从树旁探过来扣住我肩头。那手的力气可真大,我这几年也没遇到过这么厉害的人,振武叔,要我说你都未必有那么大的劲儿。”
李振武此刻心里犯了嘀咕,自己这个大侄儿一身本事也算得了自己真传,别说寻常大人,就算是军中校尉,两三个也未必是这孩子对手,更别说内外功法兼修了十来年,能一只手把他擒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这秦都附近虽说不至没有,但也绝不会多。
“牧儿,那俩人长得什么样?你瞧见了没有?”想到此处,振武把所有他所知道的,或是听说过的秦都高手都在心里挨个过筛,想找出点什么端倪来。如果侄儿能提供更多的信息,他一准儿能对上号。
“没有,我那时左肩虽被扣住,但右手里还拎着弩,便从胳肢窝下面冲着那人的方向扣死了扳机。我听见所有箭都发出闷响,肯定是射进了什么东西里,但却没人发出声音。肩上的手不仅一点没泄力气,反而把我一下子从树后扯了出去。我摔在地上七荤八素的,一时间只看见两个穿黑色软甲的身影,头上都带着面罩。那个抓我的人又高又壮,起码有九尺,我射出去的那些弩箭当时就扎在他肋间,还燃着磷火,可他一点也没有受伤的样子。另一个人看起来就太普通了,没什么特征,但这个厉害的大个子明显是听他指挥的。他见我摔的起不来身,就开口让大个子把我带回去。正在这时,远处有十来个人举着火把从朝这个方向过来了,一边走还一边喊着我的名字。”
“不出声的大个子……这人我怎么……”李振武听了直挠头,要说这样一个力大无匹,而又不惧短弩近射的外功高手,无论如何也应该有些名气流传在外,可他现在一时间确实有些抓瞎,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或见过这样一个与自己路数相仿的家伙。
李牧之见叔叔那一脸茫然,想必也是没什么头绪,便自顾自拿过桌上也不知道是谁的的茶盏,猛喝了一口,继续讲道:“我当时心里虽然纳闷咱们家的护卫怎么知道我在西山遇险,来的也太是时候了,但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便诓这两个黑衣人说:‘我家来人寻我了,想必是我振武叔他们,你们认得他么?’听我这话一出口,那个说了算的家伙马上怔了一怔。我一看有门,便趁着他愣神,那大个子也没动作的一瞬间,用攒了半天的力气猛地窜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振武叔救我!’这时候咱们家的人已经和我相距不足五十步了,没想到‘嗖嗖嗖’几声破空声,从我身后发出,掠过我耳边后发先至地射向了咱们那些拿火把的护卫,只一瞬间就倒下了好几个。这时候我也不敢再动,只好趴在地上躲避。就见那大个子从我身边走过,手里拎着一把奇形怪状的宽背砍刀就杀进了人群,而另外那人,不知从那里变出了一柄短弓,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正搭箭瞄着我的脑袋。”
说到这里,李牧之一直还算淡定有条理的讲述蓦地停顿了一下,两位长辈都看到这孩子猛地咽了一下口水,明显是情绪有很强的波动。正要开口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却听他语调变得有些低沉,接着说出了所见到的血腥场面。
“虽然有几十米远,但我那时再也没有爬起来的胆量了,我心里十分清楚,只要我再跑一次,下支钢箭就会把我爆头。我只好匍匐着望向与那个大个子交战的护卫们,没想到,那边竟是一片人间地狱。我看到除了被射倒的那三四个人之外,剩下的人们围成了一个战阵,把那个大个子围在了中间,咱们家的围攻战法原本是最适合这种战斗的,十个普通人修炼了都可以暂时与一名三流高手斗上几个回合,搞不好还能给对方添上几处伤。可对这个家伙完全没用,因为他看见刀劈过来,直接硬抗着以刀换刀,眼看也是被咱们的人瓷实地砍在身上,肉都翻出来了,却像没事人一样不疼不痒的。反而他那把大刀无论是横劈竖砍,碰到人就是断手断脚,甚至有一个躲得慢的,直接被刀面给拍在了脸上,脑袋当场就扁了向后折去,腔子里的血喷了那杀神一头一身,太吓人了!
我寻思今天也许就要交代在这了,就算他们现在没想马上动手,不过看这手段,无论是要带我回去做什么,也不可能是好事,完事了也逃不脱被灭口的下场。于是我心一横,大不了就是个死呗,我要是死了,我振武叔一定会查清楚原因,替我报仇雪恨!”李牧之说到这里,面色虽然有些发白,但眼中已然冒出了一丝凶光,仿佛那两个残忍的杀人者就在他的面前,正被这头受伤的狼崽子给盯着。
“我已经打算好了,要拼死一搏,若能伤了他们一些就算我回本,若是没办法我就死在他们手里,让他们拿着我的尸体回去交不了差。眼看着那边咱们十几个护卫就剩两个还能站着的了,而且伤得不轻,我也不管后面是不是还有箭瞄着我,朝着地上一把离我最近的长刀扑去。我再次听到了破风之声。心想这回可完了,脑袋恐怕要成烂西瓜了,收尸恐怕都不好看。不过也指定是无处可逃,索性把眼睛一闭就地等死。
可我一直在心里数到了十,也没感觉到任何疼痛。我这刚把眼睛悄悄睁开一道缝,就看到了一个脏了吧唧的老和尚,站在了我的身旁,正捏着一根漆黑光亮的短箭把玩着。见我睁开了眼睛,那老和尚冲我怪怪地笑了一下,用戏谑的口吻说:‘小家伙,别怕。你今天见到老衲,就是你有佛缘,阎王爷也带不走你喽。’说完了他就一转身,我也看不出他是怎么走的那几步,就贴到了大个子的身后,那大个子正杀得性起,觉察身后有人也不回头看,反手贴着后脊梁就削了一刀,可这刀落到一半就落不下去了,老和尚此时空手抓在刀刃上,冲着大个子说:‘嘿嘿,大傻子,别人砍不动你,你也砍不动老衲。’然后就伸出一根指头,冲着大个子腋窝下面捅了一下,别看这简单一指,竟让这个疯狂而无敌的大个子,瞬间瘫在了地上,不住地抽搐着。然后老和尚又对我说:‘小家伙,把那边那个搞偷袭的坏种给我叫过来。’
见了他老人家刚才那套本事,我这时候什么胆子都回来了,一咬牙就冲着远处那个射箭的家伙走去,离着十来米冲他喊道:‘坏种,佛祖他老人家喊你过去轮回。’那人虽然带着面具,叫人看不清神色,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他的杀意。
就见他也不动,只是大声地冲着老和尚喊道:‘既然是禅师要保的人,就是借给我一箩筐豹子胆我也带不走了,还请您看在我家主子面子上,高抬贵手,留我二人性命吧。’那老和尚听得此话,又是嘿嘿笑了一声,然后也对他说:‘那小子还算懂礼貌,方才还打算请老衲吃杯酒,如今就算我还他人情吧。这样,你自断一臂,算是给老衲赔礼道歉,然后带这个大傻子回去,我带这个小家伙还有那两个没死的回去。咱们就此两清如何?’远处那人一下子愣住了,沉默片刻居然真的手中短弓一挥,砸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我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骨头的碎裂声。然后他歪着膀子一声不发地向着昏死在地的大个子走去,拖着一只腿就离开了。那老和尚见此情形,笑眯眯地对我说:‘小家伙,走吧,你家大人都快急死了。’就自己先向着下山的路走去,我只好搀扶着两位受伤的护卫,一路跟了回来。”李牧之终于讲完了这半夜经历的所有事情,此刻显得有些疲累,没什么坐相地垮在了大椅子里。
李正罡光是一直屏息静气地听着,都足以让他为这孩子所经历的危险而后怕,只是差一点,他李家这宝贝疙瘩可就丢了小命了。他赶忙叫来了门外候着的沛霖,让他把李牧之带回去疗伤休息,然后对着李振武说道:“牧儿说的这一切事,你切莫与旁人提起,但对于那两个黑衣人,你亲自去查,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咱们家中现在能指望的人可不多了。我明日便给祖宅传信,说不得这次要把那几个闭死关的家伙也给叫出来了。”
李振武听得自己四叔吩咐,赶紧点头称是,然后又不放心地问道:“那老和尚呢?需要注意些什么吗?”
李正罡看着自己这个侄子,忽然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开始有点后悔刚才的安排了,怎么一下子不那么放心让你出去办事了呢?法隐禅师此人,你今后若是见了,必须拿出像对我一样的尊敬来,他要掺和的事,你必须顺着他来,一句莽话都不要说。这大和尚要是动起手来,别说是你,就连我能不能撑过十招都不好说。”
老爷子后半句语气极为郑重,李振武就是再楞,此刻也把这些话深深记在了脑子里,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屋子。
不到半个时辰,李牧之这边已经被安顿得妥妥帖帖,喝了两大碗稀烂的肉粥,全身擦洗过后伤口都敷了金疮药,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倒头大睡了起来。一阵风把门吹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房间内忽然就现出了法隐禅师的身影。老和尚来到桌前,把手中提着的一个小包袱轻轻放下,看着微微发出鼾声的李牧之,轻轻叹了一声,低声地嘟囔道:“缘分,这古怪的缘分……”侍女此时来把门关严,房内却已经没了老和尚的半分气息。
城西,吕宅。
“江乙,我今天已经听了五个好消息,你打算要对我说什么?”吕道然此刻正在小仆人的伺候下换着官服,头也不回地问道。
“主人,江乙知罪,特来领死。”一个人跪在房间的门槛外,身形有些歪斜,此刻微微颤抖着,仿佛十分恐惧的样子。
“你看,我都说我已经听了五个好消息,怎么会不听你这第六个消息呢?”吕道然用手整理着腰间的玉带,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了一丝笑意,对着那跪着的人说:“都说相国肚里能撑船,你接下来的要说的话,还能撑破我的肚子不成?”
吕道然这话里每一个字都是正常的,但此刻听在那名叫江乙的人耳中,就像连续听到了几十个“死”字一般。他咬了咬牙,单手撑地直起了腰,对着面前的主子说:“江乙办事不力,没能将李家世子带回,坏了主人计划。”
“呵呵……”吕道然还是笑眯眯的,但此刻发出的两下笑声,却带了十成的冷意,接着面色一沉,低声问道:“是李振武?还是李正罡?”
“都……都不是。是那个妖僧。”
“江乙,你本事大了,学会撒谎了。”吕道然从口中低低挤出来了这一句嘲讽,也不知是懊恼自己计划被打乱,还是生气这个废物在替失手找借口。
“主人,我不敢!真的是法隐那个老怪物!”嗅到了杀机,江乙大声辩解道。
“好,好,好,那我问你,既是法隐要与你抢人,为何不杀你?”吕道然气得连说了三个好,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只要江乙一句答不好,马上就送他上西天。
“他……他,他说,说这次算还您方才请他喝酒的人情。”江乙悄悄抬眼皮偷看主人,支支吾吾地小声说。
听了这话,吕道然被气得咬牙切齿,浑身煞气涌动,直接把刚刚扎上的玉带都给崩碎了。见主人脸色如此难看,就连贴身随侍的那个小仆人也不敢上前收拾,怯怯地站在一边。更别提此时直面雷霆的江乙了,他那自断一臂的伤已经忍了许久,精神已经有些恍惚,又被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给一冲,直接昏倒在地。
“把这个废物,还有院子里躺着的那头蠢猪都给我藏好了,李家已经有了防备,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吕道然明显是还要留着他们有用,即便如此盛怒,此时也没有下杀手,而是吩咐仆人去善后。他自己三两下换回了长衫,抬手点在墙上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只听墙体中仿佛有什么机关转动了几下,屋子最里面的那处地面忽然分开,一道向下的石阶出现在了那里。吕道然黑着脸,也不用什么照明,就径直走了进去,身影刚一消失,洞口就再次合上,恢复了原本青砖地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