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 《前线阴谋 下》(2 / 2)
“是,是,臣明白。”
“那你请回吧,想必城中政务及供给部队的事儿也不老少,我就不留你了。”赵淳大袖一甩,直接就拿出了送客的架势。
孙维想象不到,就这么简单几句,自己居然就被这个毛孩子打发了。那自己这拉下老脸的一出不就全白费了力气,况且身后一干文武都还规规矩矩地站在后面,这也太不拿自己这个西北一把手当回事了,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这样做吧?
他咬了咬牙,再次膝行一步,伸出手就打算去拉赵淳的大氅,同时嘴里叫道:“殿下,您——”
没想到已经要转身的赵淳敏捷地一侧身,差点将孙维给闪了个大前趴子,而且嘴里还夸张地说道:“哎呦,孙大人,您怎么又给我磕头?不必这样,快回去吧。”
孙维真是窝火,感觉自己一肚子气是既发不得也无处撒,只好顺势就那么趴下了,口中带了三分羞怒大喊了一声:“朔州刺史孙维率合府官员恭请太子殿下入城休憩!”
这一声调门可真是不低,把站在一旁看笑话的老黄琬都给吓得一哆嗦,而白化延也冷不防被他这么一嗓子,还以为他要对太子图谋不轨,甚至连腰刀都拔出来了半截儿。至于那两列朔州的官员,更是呼啦啦地以孙维儿子为首在地上跪了一片,齐声高呼:“恭请太子殿下。”那场面夸张点说都要赶上请新君登基了。
赵淳嘴角动了动,将即将露头的嗤笑给收住了,同时给白化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大惊小怪的,把刀赶快收了。但他只是望着这黑压压跪着的一片人却并不开口,任凭这些心怀鬼胎的家伙跪趴在地上哗哗地流着冷汗。
数息时间过去,这连跪带站足有数百人的一片地方上,除了夜风和虫鸣,居然再没有任何声响。渐渐地,从孙维那胖大胸膛中开始传出了粗重的呼吸,这呼吸带着强烈的感染力向他身后蔓延开去,使得后面那些跟班儿也都像是被他发出的浪潮给带动,以一种诙谐而奇妙的默契同时颤抖起来。
“殿下……”黄琬觉着火候差不多了,轻轻地扯了扯赵淳的袖子。而赵淳虽然没有看他,却微微点了点头,口中轻轻地嗯了一声,大氅下面探出来手,轻轻挥了挥。
“是!”白化延明白这是在叫自己,低低地应了一声,接着大步跨出,直接来到了孙维的身侧站了。
孙维撑着地面的双臂早就开始抖了,此时听见白化延那身铠甲哗楞楞地响了,一双铁履出现在面前,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寒意。心里想着莫不是自己的那些打算全被太子看穿了?同时那看似庞大的身子却猛地一缩,竟是像个大犰狳似的打算向后闪躲。
想法是好的,动作也不慢,但到底还要看对手是谁才行。孙维年轻时也是有功夫的人,此时更带了几分胆颤的刺激,因此那速度若换了个人,还真就得吓一跳。可接下来他就只感觉到后颈被一只铁手给猛地掐住,将他这一身肥肉都给提了起来,直直地戳在地上。
原本就是在赌,希望自己这近乎于逼宫的行为能请动太子。方才铠甲一想,他只当是太子给了示意,要白化延对他下手了,因此才吓成了那般模样。等到后脖子被拎住的一瞬间,这位封疆大吏竟然发出了一声惨厉的嚎叫,不仅将身后的那批官员给吓得大惊失色,甚至连黄琬都是一哆嗦,像看怪物似的缩了半步在赵淳的大氅后面。
“鬼叫什么!站好,立正!”白化延才不会跟这个胖子客气,此时只觉得有些想笑,要不是这个场合不方便,甚至都想照这脸色煞白,满头是汗的胖子屁股来上一脚。
等到孙维意识到并没有人要杀他,当然就知道自己失态了,因此对于白化延的脸色虽然觉得气恼,但也没法再说什么。只是面色尴尬地瞧向了面无表情的赵淳,拱着手好一顿赔不是。
“孙大人,带路吧。”那些肉麻矫情的话说了三千六,直到周遭的人都听得直恶心,赵淳终于是一摆手,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道。
“殿下,臣这上了年纪之后啊,脑子和身子都不那么灵光了,最近这一打仗,觉又睡得——什么?您方才说什么?”孙维还在那儿絮叨个没完,似乎是要拿苦水和甜话把赵淳给淹死。赵淳那一句话说的声音不大,因此孙维下一句解释足足又说了一多半,才愣头愣脑地反应过来。
“大晚上的墨迹什么,赶紧领着你那一帮人前面带路,一方封疆也不嫌丢人!”赵淳当然不会再重复,白化延大手一挥,又给了孙维肩膀头上一巴掌,将他浑身肥肉拍得又抖了三抖,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嗓子。
白化延的声音一落,最有眼力见儿的黄琬将赵淳扶上早就备好了的马车,然后笑眯眯地对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孙维说道:“那什么,孙大人,您是怎么来的?要是有车有马您就带路,要没有的话——那就劳烦您跟上吧。”说完就吩咐车夫打马开路,自己身子一矮钻进了车厢之内。
朔阳城从前曾是北境最大的一座军城,毕竟在这大唐北境线上强敌不止是那反复南下袭扰的部落,更是有西北方向的强秦存在着。哪怕十五年一次的天玄的盟约可以卡着脖子,但到底是卧榻之旁,从来都不能不防。直到先帝赵宏北拓千里之后,这座横八纵六的城池才慢慢褪去了一些干戈之气,在孙维的苦心经营下,如今竟然也有了些江南商贾名城的风采。
白化延领着五百破风营在前面开路,中间是太子的四马銮驾,接着是踉踉跄跄,由孙维带队的数十名朔州官员,再后面,又是二百名虎贲旅的勇士殿后,以免那些徒步回城的绣花枕头们走散掉队。
“殿下,您真该回头瞧一眼这洋相,咱们后面火把照得通亮,清楚极了。”老黄琬脸上全是笑,一边从銮驾的后窗挑了帘子去看,一边对那盘在大氅中静坐的赵淳打趣道。
“传我的命令,叫白化延把速度再提一成。”
黄琬接了赵淳这道突如其来的命令,先是一怔,接下来有些怪异地瞧了闭目养神的赵淳一眼,心道:这孩子可比先王当年的性子还要强些,手段也更多些,到底是真龙种,果然青出于蓝。一边唱了声喏,挑起门帘大声朝前面喊道:“令官,传太子殿下口谕,叫白化延把那马再打一打,这也太慢了,什么时候才能到先王行宫?”
原本传令给前面哪里用得了这么大嗓子,令官虽是纳闷,但还是双手抱拳领命而去。听到那马蹄声紧着离开了这儿,赵淳慢悠悠地问了一句:“黄侍中,我有用那样的语气说话吗?”
开头心里一惊,但黄琬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不管是先王还是太子,自己这份忠心他们是都清楚的,而赵氏父子不论手段再狠辣多端,却一直有个优点,那就是从不负忠臣。因此黄琬断定,赵淳这一句平静的话中并没有任何怪罪之意,就壮了胆子笑着接道:“殿下,请恕臣添油加醋之罪。”
“免啦,黄侍中年高识广,知道什么时候该添油,什么时候该加醋,这口味我还算吃得惯。”赵淳当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至多是点一点他的行为有些自作主张,不过就是这样微微的提点,对于聪明人来说就足够了,恰好黄琬就是这聪明人里的翘楚,因此君臣已是会意,便不会闹出些隔阂来。
不管他们两个在这儿打什么哑谜,此时跟在銮驾后面的孙维却又在心里给赵淳和黄琬狠狠地记了一笔。虽说之前这车马走得不算快,就连他这样的大胖子也跟得上。但到底他是众人之首,那銮驾腾起的烟尘都叫他吃最浓的第一口,接着才赏给儿子和一众部属,这时那官儿最小的反而算占了朔州官场上最大的便宜,也算是人生中极为难得的体验了。
方才黄琬那样大声的传口谕,分明就是觉得自己这土吃得太少,路走得太稳,要给这苦头再加些添头。但他偏偏不能抱怨,反而还要做出谢恩的样子来催动身后人群也提上些速度。毕竟太子眼下是被他三请五拜请进城去的,人家着急赶路,难道他还能阻拦不成?
“就叫你们再得意得意,不管是黄的还是白的,还是真龙假龙,早晚咱老孙都给你们一锅烩了算!”孙维的大嘴喘着粗气,四脖子流着恶汗,心中将这句狠话反复地念叨着,用来支撑他那肥胖的腿脚努力地向前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