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 《明月使的终局 下》(1 / 2)
老易的直觉是正确的,此时就在距这场打斗仅两丈远的一棵大树顶上,此时正趴着两个人在向下观望。此二人一个魁梧,一个单薄,伏在枝杈间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们已经伏在上面足足有一个多时辰了,是亲眼见到老易和哑亮提前了一炷香踩好了点,后来才叫伍里安赴约的。
当时老易和哑亮在四下里探出了近三十丈,一边走还一边用嘴巴模仿着乌鸦的叫声,就是为了看看附近是否有明月楼的暗哨,若是听见了这信鸦暗号,就必然会现身回应。但百密一疏的就是他们根本没料到就在他们正头顶的位置还藏着人,这就叫灯下黑。
二人眼看着双方开始交谈,互相试探,然后就开始了紧张的对峙,接着伍里安便是大声喝骂出来,似乎是想要引起远处据点中兵卒的注意。再往后,战斗就在电光石火间开始,又在须臾间结束了。
哑亮的脑袋跌在草里,血一流尽,脸颊和口唇就变成了石头一样的灰白色。而伍里安与老易都还站着,武器也都击中了对方,可场面却诡异地凝滞了。
“承二位的情,以后明月楼的担子,就由我来挑了。”伍里安满头满脸都是血,露出了一口白而细碎的烂尖牙狞笑着说道,接着轻轻抬起一根手指,将老易那把秋水宝刀的刃从自己额前轻轻抬起,顿时手指上就又多了一道血口子。可伍里安并不在乎,因为刚才老易的惊艳一刀从上至下已经直接将他的兜鍪给斩成了两半,然后是发髻,最后砍到头皮之上才堪堪停住。可以说若是再进半寸,他的头骨可就跟那混铁兜鍪一个下场了。
伍里安松开了那把细长的黑剑,而那剑却没有落地,仍是平平地抬在空中,究其原因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因为剑锋此时已经在老易的后心探出头来,此时就像是被那颗被贯穿的红心给一把握住了而已。
树上那个瘦弱的身影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没有想到伍里安弃鞭改剑之后,仅仅短短数日,便能练习得如此圆融流畅,简直是不可思议。而他身旁的那名魁梧汉子看出了他的惊讶,在一旁悄声说道:“他从前虽是用鞭,但使的却是剑法,如今倒是反本归源,因此才显得如此熟练。”
“哦?你能看得出来这些?”瘦弱的身影声音听起来更加意外地问道。
魁梧汉子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回答的有些失落:“现在我是肯定能看出来,只不过从前不注意这些。伍阎王本门功夫是剑法这事是我师父早就发现了的。当时他老人家只是看了一眼他握鞭把的手势就做出了判断。”
“唉。若是他老人家还在多好。”瘦弱的身影发出的声音要比魁梧汉子更失落十倍,甚至连抓着树枝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正在二人说话间,伍里安已经从老易死而不倒的僵尸心间拔出了黑剑,然后反手一劈将那颗不肯瞑目的人头砍下,与哑亮那一颗同样提在手里,接着抬头冲着那棵藏人的大树抬头望了望道:“都完事了,您二位也看够了吧,咱们能回去了吗?”
“嘿!这两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树上的魁梧大汉双手托着同伴的肩背轻飘飘地下了树,两个人加起来少说也在三百斤开外,但落地时却是连片叶子也没踏响,足见此人功力之深厚。
伍里安没有回他这句话,而是伸手入怀摸出了一个药包,将里面的药粉全都扑在了头上的伤口处,接着又撕了一块衣袖,在脸上仔细地揩去了大部分的血渍,最后又小心地在胸甲护心镜的后面轻轻地拿出了两张缝在一起的轻薄绸帕,将里面一物仔细地在脸上按敷着,盏茶时间过去,当他再次回过头的时候,赫然已成了有些狼狈的朔州军千户长马同六的样子。
“将军,您先行自便吧,我们俩要走大门回去,还有不少事儿要安排。”马同六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拱手说道,明显是这张刚易容上的脸皮还有些不贴服,然后又将两个人头丢在两具尸体旁说:“这些就麻烦您带回去布置吧。”
“知道了。”魁梧大汉应了一声,接着又对身边的瘦弱同伴躬了躬身,一手提着两颗人头,另一手抠着两具尸体的无头腔子,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的树林中。
是日深夜,朔州刺史府,正打着鼾的孙维被董氏突然给摇醒了,他睁着惺忪的睡眼还没缓过神来,董氏就已经开始将衣裳往他身上披了。
“醒来!醒来!管家在外面嚷,肯定是显儿回来了!”董氏也没听清楚,但她的心里一直都挂记着儿子,因此听见外面有急事,自然就往这上面想去。
“他妈的,这个小兔崽子!”胖子的睡意总是很难消散,孙维明显还是不太清醒,听了夫人的话也就当了真,骂骂咧咧地费力套着长衫起来去开门。
“老爷!老爷!又发了天大的事!”门一打开,鬓角见汗的管家满脸慌张地将一封书信赶紧呈上,嘴里还在大惊小怪地说:“老爷,这回事可大了,您可得赶紧往京里报信啊,晚一点恐怕就乱套了!”
“怎么了?不是孙显那个崽子回来了吗?”孙维接过信,还疑惑地回头瞧了瞧内间门口正探头往外瞧的董氏。但等他再次回头看到手中那封信的落款时,一下子就彻底清醒了。
“马同六!虎贲大营出事了!?”孙维的额头一下子就见了汗珠,扯着管家的衣领子就来到了常年点灯的西间书案前。
“你,快他妈的念!”因为起的急又受了惊,此时他直觉得眩晕,看不清信上的字,便没好气地喝令管家替他读信,同时自己抓起案上董夫人做的两块槽子糕往嘴里塞去,希望能靠这个压一压心中的慌乱。
“哎哎,好,您慢点,慢点吃,别噎着。”管家给孙维倒了杯冷茶,赶紧就着烛火定神去念信。
“启禀刺史大人,子时一刻有二强贼潜入大营,焚中军帐四顶,后被守卫搠成肉泥,仅剩两颗残首。属下与甥欲近察,遭亲卫驱离,但听人语,言白将军遭贼暗算,已无生机。”马同六没读过什么书,因此字写得很潦草,管家边认边读很是吃力,但读到最后这句“白将军遭暗算已无生机之时”,却见面前的孙维突然脸色发青,双手捏着脖子正瞪着眼看自己。被书信内容已经吓得够呛的管家被孙维这样可怖的眼神瞪住,浑身不禁一阵颤抖,脚下也哆嗦着向后退了两步。但也仅仅退了两步,他立刻就反应过来,眼前的孙维并非是要发作什么脾气,而明显是吃东西时受了惊而真的噎住了,赶紧再次赶上前去对这个大胖子又是拍又是抚的,废了老大力气才将这口要命的槽子糕给顺下去。
“白化延死了?是什么人连虎贲营都能闯的进去?”孙维顺了气,可也没顾得上跟管家计较他退那几步是怎么回事,问话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还,还没念完……”管家结结巴巴地说,然后在孙维发作之前赶紧又接着开口道:“事发之后,属下率乔装之兵暂隐营中未动,肖春已随黄琬入中军,稍后有信再行汇报。”
孙维听了这后半句,瘫坐在圈椅上半天没有说话。他的心中此时正是浪涌如潮,之前自己派马同六带着麾下的朔州兵穿上了真明别院中被杀的虎贲卒甲胄,然后让邹肖春挟持着黄琬,带着这些“赝品”回了虎贲营盘,希望能找个什么机会借着这位黄老大人的名头来控制住这支劲旅。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封信,将他心中的那些计划全都给打乱了。
孙维深知虎贲卒的厉害,因此即便已经派进去六百人,并且还掐着黄琬的脖子,可他都没敢往哗变夺权的事儿上想一下,可眼下这到底是哪儿来的两个强人,怎么就能潜入这样的龙潭虎穴中,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重伤垂死的白化延给补了刀呢?难道是宫里派来的人?是干掉齐太行的那些人吗?辛家的那些杀手不是都同归于尽了吗?难不成钱氏又调来了更多的楚国杀手不成?接下来怎么办?自己到底要不要命令马同六趁乱控制黄琬夺权?他和他外甥有那个本事吗?黄琬会配合还是会杀身成仁?如果此事确如信上所说,自己要不要先跟宫里打个招呼?书信又该怎样写?到底是如实汇报还是把功劳都说成是自己的?如果真是楚地杀手所为,那自己接下来就要替宫里干些极其棘手的擦屁股活。如果功劳归属自己,那么这一整个弥天大谎又该怎么撒?太子和白化延的死到底又该归结到谁的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