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 《明月使的终局 下》(2 / 2)
他的疑问太多了,而且没半点头绪可理。恰巧此时董氏穿好了衣服,扭着腰从东间卧室走了过来,张嘴就问:“老爷,是不是显儿回来了?您可千万别跟孩子一般——”
“闭嘴!滚!”孙维的千头万绪突然被打断,脾气顿时差到了极点,恶狠狠地喝骂道。可怜董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连手中拿着的帕子都叫吓得落了地,呆了半晌后,“嗷”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哎呀你个老东西,吼什么吼!亲儿子丢了你不去找,就知道在这里欺负人!老娘一天天伺候你吃饭,伺候你睡觉,让你舒舒服服地生了这么一身膘,又从那山明水秀的天堂陪你到这鸟不拉屎的大西北来,还不都是为了你们爷俩?哎呦可是没天理了——你是真吃饱槽子糕了睡足老娘了就欺负人啊——”
到底是江南的名伶,虽然词句都是泼妇骂街,可经她那嗓子往外一喊倒是还残留着三分戏腔。可她平日里虽然娇蛮惯了,但到底也得分个时候,尤其是孙维听到最后一句提起那噎死自己的“槽子糕”,突然暴起,将那果匣子连带着里面的槽子糕兜头盖脸地朝董氏砸了过去。
董氏正嚎唱着,这起码三四斤重的明漆果匣就砸在了她的头上,刹那间血花绽开,而那泼妇骂街声也立马就转变成了痛苦的呻吟。正是因为这一下挨的极重,董氏终于明白了孙维此时连杀了她的心都有,所以即便是破了相流了血,可却是不敢再骂一句,忙叫管家搀扶着回了东间不敢出来。
“备车!点兵!我要出城!”管家刚安顿了董氏,刚一走回中堂就听见孙维阴沉的低喝传来。此时他也不想面对如此暴躁的主子,因此只是在外间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便急急地出门去办了。
丑时刚过,朔阳南门大开,千名甲士拥着刺史车驾出了城,浩浩荡荡地赶向城南虎贲营地。隔着两箭地,马背上的孙维遥望见营中火把虽是亮如白昼,却不见任何混乱之色,便在心中暗暗琢磨:怪不得没等来第二封密信,想必此时营中已经高度戒备,马同六应该是寻不到破绽出营就是了。
“嗖——嗖嗖——”三支鸣镝火羽扎在了孙维队伍的排头兵面前,逼得队伍定住了阵脚。紧接着一名虎贲骑士拍马赶来,冲着队伍中的车驾高声喝道:“刺史车驾?孙维可在车上?请他出来答话。”
“你他妈——”孙维的亲兵看见对面只是个小骑兵就敢直呼自家大人姓名,当场就绷不住地开骂了,但这一句只出口了半截儿,就见孙维撩开门帘,胖大的身躯探出一半来盖住了他的声音说道:“是我,我在这儿。因为听说营中出了大事,特地出城来探望。”
对面骑士似乎是凝神望了孙维几眼,待确认了那比常人宽了一半的身子确实是朔州刺史孙维没错之后,点点头说道:“好,那便随我来吧。”
孙维在出城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几名手下参将,说一会到了营地,里面可能会派人截住他们,除了孙维之外不准任何人入营,若是这样的情况发生了,那么几名参将务必用朔阳兵的暗号与里面的马同六等联系,若是超过一个时辰孙维没出来,无论如何也要冲开营门,不管是杀人还是放火,务必将自己给抢出来。因此这时见到这般出人意料的情况,几名参将都先是互相看看,没一个敢轻易策马的,然后几乎同时就都向着后面的马车看去。
“看我做什么!还不快跟上!”孙维给众将使了个眼色,示意那还等什么,麻溜跟上吧。就算一会里面真有什么猫腻,自己这边足足有一千六百名朔阳精锐,还捏着黄琬这样的重量级人质,难道还没把握退回来不成?
千人步骑全都入了营,这次孙维的马车走在头前,人也扶着栏杆没有回到厢里,看起来倒是真的就像作为一方封疆大吏在巡视部队的模样。尽管他已经做了好几次掌控虎贲旅的美梦,但眼下他的心还是虚的,目光也是散的,飘在那些摇曳的火光上,不知该落在何处。
车在中军大纛旗前五丈外停了,此时孙维的眼睛正虚望着那高高飘着的虎纹大旗,他觉得上面绣着的那个大大的“白”字似乎有些暗淡模糊,但不知道是因为火光朦胧,还是自己的心理上的问题。
“刺史大人夤夜访营,不知有何贵干?”
一声冷肃问话忽然传来,将孙维给喊回了神。只见中军帐中走出一队人来,老侍中黄琬和马同六的那个外甥邹肖春也在里面,此时都望向孙维但没有说话。而方才出言问话的正是之前在南城门外见过的那名军职不低的青年队官。
“呦,少将军,有礼了。”孙维笑面虎模样浮现出来了,嘴巴也是甘甜如蜜,学着之前南门见面时黄琬的称呼说道。
但令孙维感到意外的是,青年队官的态度不仅没有“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转变,反而变得更加生冷,连问话都再次简略成了“孙刺史,到此有何贵干”,连声大人都不肯叫了。
“咳咳,是这样的,”孙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脸上笑容不减地说,“我听说城外大营中有贼人害了白将军,特地带人过来帮把手,不知白将军现在——”
“既是这样,便请回吧,事情已经出了,也处理完了,不劳孙大人记挂。”青年人仍是冷冰冰地回答,把手一拱竟然就开始赶人了。
孙维感觉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可这一趟总不能白来,眼下在虎贲营地内又不便轻易发作,于是强耐着性子问道:“少将军,那白——”话问道一半,就见青年人的脸色阴沉的可怕,眼睛也微微眯着,明显是起了杀心,接着又想到之前在南门此人的狠辣手段,便话锋一转说道:“咳咳,我的意思是毕竟虎贲旅是在朔阳驻防时出的事儿,我作为地方长官,总……总得给京里一个交代,不能白、白来这一趟。”
青年人沉默地盯了孙维足足十息,直到把这个胖子瞧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才冲着旁侧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两个军兵推着架板车,直直地来到了孙维的马车前。
孙维到底是一方大员,也在朝廷里浮沉了半辈子。因此虽然有点心虚,可还是一直坚持着与青年人的冷眼对视着。直到这辆板车停在面前,才算是找了个台阶把目光转移开了。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当他越过马头朝那板车上看去时,之前本来都控制得很好的情绪突然就收到了强烈的刺激,口中更是“啊”的一声惊呼出来。因为就在那车板上此时正摆着两堆血肉模糊的尸块,而这两堆尸块的顶上还都端正地摆着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头,正是孙维曾见过两面的老易和哑亮。此时那两双死人眼睛,虽然毫无生机,但在孙维这刚松懈了一点的情绪下,却散发出了比青年人双瞳更森然的眼神。
“怎么了?孙大人?你认识他们?”
青年人的问话解救了惊骇中的孙维,他缓了缓劲儿,摇着一双胖手道:“不认识,不认识,少将军这是何意?这两人是谁啊!怎么如此惨死!”
推车的兵从两堆碎肉里扒拉了两下,拿出了一对儿染透了血的小锦囊,在回头取得了青年将军的同意后,手一扬就将其丢在了孙维脚下的车板上,直吓得孙维那平日走路都不能完全迈开的双腿竟然罕见地差点来了个劈叉。
“孙大人,请回吧。这两具尸体是凶手,那锦囊你拿回去看就知道了。我相信这些东西足以给朝廷,给宫里一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