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山里人中饭吃得晚。
太阳早过了头顶,场上的人群稍稀疏一点,人们才掏出自带的红薯,麦粑之类的干粮在摊位边台阶上或路边吃起来。刮刮匠胡乱下了碗面条,不再理睬众人,独自蹲在门边的台阶上自顾自地吃起来。
榨菜看了看刮刮匠的面碗,说:“你老兄也太节约了,一点油星星都没有,酱油也没有,这个面寡油寡盐的怎么吃哟。”
刮刮匠知道几个知青这两天有点闹饥荒,肯定是家里边没寄钱来,要不然哪还能等到中午,早就跑到饭馆去了。这些知青都一个德性,有钱一顿用,无钱敲米桶。他们赶场的第一要务就是到邮政所看有无汇款,有就山呼万岁欢天喜地;无则怨天怨地垂头丧气。蛮子几个一大早就坐在这儿没挪过窝,肯定是后者,所以刮刮匠听到榨菜酸溜溜的话,知道几个知青又想揩他的油,于是他头也不回地说了句:“要吃,自己下。”
这几位也不客气,自已动手,丰衣足食。将剩下的半斤面条煮个干净,端出一钵面,也不管卫不卫生,是否寡油寡盐,就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来,最后连面汤都喝个干净。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又坐在台阶凳子上对街上过往的女知青评头论足起来。蛮子说:“你看那个买鸡蛋的妹儿还可以。”榨菜马上反驳说:“你啥眼水,明明旁边那个穿白衬衫的强多了。你看那身段苗条得很,哪像你说的那个黄桶腰。猴子你来评判评判。”
猴子可不愿加入这场无休止的争论,他干脆站起身来向远处继续打望。这下果然有了新发现,从上街口过来两个女知青,她们手上提着的东西牢牢吸引住猴子的目光。他猛地象哥仑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叫起来:“肉,卖肉了。”
蛮子也看见了,马上站起来,一把拉住猴子说:“把你的老窖拿出来,还有三块钱。”
猴子苦着脸,毫不情愿但又无奈地从屁股后边包包里掏出钱来,蛮子一把抓过来,说声:“走!”
三人迅速跳下台阶,朝上场口食品站跑去。
食品站的窗口前早已站满了人,无数双手拿着或新或旧的钱票伸向窗口。杀猪匠站在柜台内满面红光,将一块肉递给中间的一位女知青,然后不乏得意的大声宣告:“没有了,没有了。今天是供应下乡的知青的,已经卖完了。”但那无数双手仍然向前伸着,企望着成为最后一个幸运儿。
蛮子在猴子,榨菜的帮助下,迅速挤到最前边。
望着挤进来的蛮子,杀猪匠故意酸酸地说:“蛮子你娃呀,空有一身好力气,只可惜又来晚了”。蛮子不服气往前探了探身子,想看看还有没有点最后的希望,哪怕半斤肉也行。不知是怎的,杀猪匠在蛮子身子前探时下意识的把脚往案板下一伸。这个动作怎能躲过蛮子的眼睛呢,蛮子顿时无名火就冒起来了,他紧盯着杀猪匠那略显惊惶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是不是没有了?”
看着蛮子那青筋暴突,两眼圆睁的脸,杀猪匠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是没有了”。
蛮子将案桌一拍说:“老子搜出来怎样说?”
杀猪匠又退后一步说:“你敢!”无意中又瞟了一眼肉案下。
蛮子何等聪明,知道有戏,他顺手抄起案桌上的杀猪刀说:“你看老子敢不敢!”刀子在杀猪匠脸前一晃,杀猪匠脸都吓白了,但嘴壳子还硬,连说几个你敢,可人已退进里间房子内去了。
蛮子嗖的一下翻过窗口和案桌,站在杀猪匠刚才站的位置,从案桌下提出一块两三斤重的肉来。他将肉高高举起,本来不太善言辞的他此时居然口齿灵俐,算账也麻利起来。“各位乡亲,大叔大婶们,请你们作个证人,刚才杀猪匠说今天的肉是供应知青的,我们是不是知青?”
“是!“众人齐声道。
“杀猪匠说没有肉了,如果真没肉,那说不得。可现在我找出来了,而且是专供我们知青的,我们该不该买?“
““该。”
"不是白拿,我过过称,你们看一看,作个证人。这肉三斤一两还平,就算三斤一两,三六一块八,二三得六,三斤一元八角六,一两六分二,共一元九角二,这是两元钱。我将钱放在这儿,请大家看一看,以免说我蛮子白吃白拿。”说着将钱往里边另一张桌子上一放,将杀猪刀压在钱上,然后翻身出了食品站。
众人望着蛮子三个没有言语,直到他们提着肉渐渐走远,大伙才慢慢散去。
杀猪匠躲在里屋,从门缝中将蛮子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虽然心里干着急,但始终不敢出来,仿佛那明晃晃的刀还在眼前,直到众人完全散去,他才关上门,向公社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