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2)
返回故乡后,蛮子在生意场上又经历了不小波折。开始是投资不顺,被人蒙了;后来服装批发被骗,搞建筑又遇三角债,差点连本都赔进去了。他干脆啥也不干,在家吃老本。歇了半年后,在猴子的提议下,搞起了房屋中介才有所发展。
榨菜则波澜不惊,守着榨菜吃饭,日子倒还过得滋润。
猴子则由满天飞变成稳坐钓鱼台,由记者变成编审。虽坐在办公室里审稿编辑,每日上班下班,少了奔波,多了些闲适,日子也算安稳。只是偶尔也动动笔,整一两篇杂文,以显宝刀未老而已。这年国庆长假,横贯武陵山区的铁路建成,让三人有机会随知青返乡团回到青山镇。
走在青山镇的石板街上,三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望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老街,望着走在老街上的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同龄人,猴子不由感慨万千,他碰了碰旅美归来的希川,指指这场街问:“怎样?”希川笑笑说:“去国衣冠有今日,外家梨栗记当年。白头来往人间遍,依旧僧窗借榻眠。“猴子知他是借元好问的《外家南寺》来抚今追昔,慨叹世事变幻。于是说:“这街两边看闹热的,老老少少的,竟没有一张熟面孔,真的是旧时场景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如今三十年过去,当年我们这些风华少年,如今都快成白头老翁了。”说到这儿,猴子叹口气道,“嗨,物是人非,别有一番滋味。希川,你刚从美国回来,是不是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见希川点头,猴子接着说,“不过走在这石板路上,望着这些同龄人,我还是有点收获,得诗一首,你帮我斟酌斟酌:千里赴边镇,青山觅春痕,昔日垄耕者,今朝寻梦人。“
“好个今朝寻梦人,你这个猴子硬是成了大记者,出口成章。”
“谁?”猴子回头见一老头望着自己在笑,硬是想不起是谁。正狐疑间,还是榨菜眼尖,“你个死癞子,怎么还没死呀。”若不是榨菜喊出来,猴子绝不敢把这老者与刮刮匠联系起来。
那老者走过来,笑着说:“阎王爷他不收,我也没办法呀。他嫌我头上没长毛,癞疤癞壳的,要有榨菜这般油光水滑,早就收啰,那还等到今天。”
“
这天开完编审会走出办公室,打开手机,发现有三个未接电话,急忙按着号码打过去,那头传来刮刮匠的抱怨声:“猴子,你格老子的怎么搞的,成天都是关机。”
猴子笑了笑说:“癞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开会不准开机。我这里会刚完,就给你打过来,你还要怎样。有什么事,快说,我还忙着呢。”
“一天就是穷忙,等你好久发财了,该请请老伙计吧。”刮刮匠停了一下接着说,“言归正传,豹子老爹要走了,就在这一两天,你们能不能来送他一程?他还念叨你们呢。”
“豹子老爹走哪儿去?”猴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你娃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明白,豹子老爹病重,快死啦。”
“啊!你小子是来报丧的呀。”猴子沉默一会,坚定地说:“好,我们一定到。”
猴子与蛮子、榨菜三人商量后,包车赶往千里之外的青山镇。
豹子老爹走了,灵堂设在石家老屋,正中挂着石远山的遗像,这幅自画像三人在林间小屋见过,英俊的脸庞透着一种坚毅。灵堂中哀乐低回,人头攒动,三人致过哀后,在旁边找个位置坐下来。
这时从旁边厢房出来一位臂戴黑纱的中年妇女,她那秀美的大眼里透着丝悲戚和倦意,乌亮的头发似随意挽了个髻盘在头顶,微微上翘的嘴角彰显着掩饰不住的娴淑与高傲,得体的黑色西服显示出与众不同的高雅气质。她的出现立即吸引了大家的眼球,刮刮匠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大大咧咧的拍拍那女人的肩,指指蛮子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那女人的大眼中闪过丝喜悦的光亮,立马扭头径直快步走向蛮子三人,眼里噙着泪花,伸开双臂像要扑入人怀。可在将入未入时,突然停住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说:“蛮子哥,你们到啦。”
蛮子三人早已站起,望着这有些失态的女人,怔怔的问:“你是……?”
那女人抓住蛮子的手,大声说:“蛮子哥,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山妹呀。“
“啥?你是山妹仔?嗯,不像,不像。”蛮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嘴里不叠声的说。
“啥,不像?我看你才不像呢,脑顶毛都没几根了,还像啥。”山妹指着蛮子那油秃的脑门说。
“对,对,都老啦,老啦。山妹,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
不等蛮子介绍,山妹就抢着说:“认识,这是榨菜哥,那位大概是摘仙桃的猴子吧?”说着瞄了眼猴子,幽怨的眼色一闪而过,而那‘吧’字却拖得格外长。
蛮子和榨菜的心咯噔一下提了起来,转头看着猴子。猴子尴尬的一笑,声音发颤的喊了声:“山妹……”,便没了下文。
山妹望了望胀红脸的猴子,莞尔一笑说:“蛮哥,谢谢你们了,你们大老远的赶来,一路辛苦了。”
“辛苦啥,没能见上老爹最后一面,心里边酸酸的,还真不好受。山妹,让我们再看一眼老爹吧。”
山妹眼圈一红,泪水就下来了。她哽咽着说:“蛮哥,看不到了。爹去年患肺癌晚期,我好说歹说才把他弄到省城去开了刀,在我那儿养了几个月还不错,可春节回来就不行,转移到脑部,在省人民医院走的,就地火化。本来在那边公墓都买好,爹生前说他想回青山坳。所以我就给郝姨打电话商议后事,郝姨说按土家人的规矩,要办三天道场才能入土归宗。我给邹叔打电话委托他帮忙张罗,他救给你们打了电话。没想你们还念旧情大老远的赶来,真的谢谢你们了。”说着泪眼盈盈的给蛮子三位鞠了一躬,慌得三位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山妹转头叫过刮刮匠,要他带三位去休息吃饭,然后朝蛮子抱歉一笑,转身去接待刚进门的一大群来宾。
这时旁边一位老者走过来,向蛮子三人打招呼,想不到他居然叫出蛮子三个的外号。蛮子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不知对方是谁。刮刮匠急忙过来介绍:“这是石屠户,石远山的本家兄弟。哦,现在应该叫石场长了,人家早就不是屠户,而成了养猪场的场长了。”
蛮子想起当年买肉的事,不由尴尬地一笑,“你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没有变,还是这么富态呀。”
“嗨,老了老了,头发都白啰。”石屠户边说边挨着蛮子坐下,又卖弄起嘴皮子来。“这养猪场有啥好,现在最好的是医生。你们没听人说呀,‘急救车一响,一年猪就白养。’‘若是住上一次医院,这养猪场呀,三年就白干。”
他见蛮子没接茬,侧头对榨菜说:“你看咱这远山老哥,十年奋斗奔小康,结果是一场大病全泡汤。你别看山妹仔风光,其实钱差不多全搞光啦。”
榨菜顶他说“色场长,你不要愿人穷恨人富的,你有钱,就捐点出来嘛。”
一说到捐钱,就像割他肉似的心痛,急急说:“钱是劳动换来的,怎么能随便捐呢?”
蛮子厌恶他当年把哥三个喊作墨脑壳押回镇上,就故意旧事重提,没好气的说:“石屠户,你也算个人物了,当年你卖肉时,我兄弟几个来买肉。你将情况讲清就行了,我们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何苦要说我们是墨脑壳,说豹子老爹是枪毙犯,反革命呢。”
石屠户一下子脸红脖子粗,呛在那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嘴里嗫嗫的说:“你……你还记着那事儿。嗨,罪过,罪过,往事不可回首,对不住故人啦。”说着站起来故意看了眼遗像,又不怀好意的看看蛮子说,“对不住故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