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李祜(1 / 2)
有个说法叫什么来着?
将死之人会在一瞬间回忆起,自己的所有过往。
哦,叫走马灯。
…………
“小祜,快来和大家一起玩啊。”
那是刚接受完治疗的第二天,玉子正带着孩子们在大树下嬉戏,欢声笑语飘进我的耳朵里,带着春天所独有的温暖和明媚。
远处响起哐哐当当的声音,是正在修建的教堂,院长天天在里面监工,总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
野草长得好茂盛,淹没了我的白袜,把春风系在了脚踝上。
我有些羞怯地抓住衣角,扭捏地走到人群中。然后——
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大家脸上的笑容在那一秒变得僵硬,牙齿里面杂着不知从哪来的血丝,嘴角诡异勾出相同弧度。
阳光落在肩上不再有一丝温度,只是让我把一切看的更清晰。
有双大手从背后用力按住我的肩膀,胡须擦过我的脖颈,声音里带着戏谑:“今天,该玩什么游戏呢?”
…………
我叫李祜,是个服装店的老板。
当然,在有些人眼里,我还是个分不清现实与臆想的精神病,是个抛弃道德底线的狂信徒,是个可怜的孤儿。
独属于黄昏的惨淡日光落在纸和笔上,模糊阴影盖住了字迹,谁也看不清写了什么,冷空气里只余下笔尖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虽然已是深冬,毛茸茸的布料把小店填满,蜷缩在不大的空间里反倒觉得温暖,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几件我自己设计的西服特地挂在了最高处,都是城里没人穿过的新鲜版型,专门用来吸引顾客。
又不知过了多久,悄然生起的睡意逐渐模糊了视线,镶在窗边的风铃突然一阵响动,把我从噩梦中拉起。
陈旧的木门被推开,掀起尘埃与光线一起跳跃——
沉闷的脚步声,过膝的风衣,唏嘘的胡渣。
如果没有脖子上那两条狰狞的伤疤,他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您好,请问您是要订购——”
话才说到一半,他便朝我摇摇头:“先让我自己看一圈吧。”
他走到角落随手拿起一套西装,用手仔细摩梭几下,便将其放了回去,如此往复四五次,没一套是令他满意的。
磨蹭了大概十来分钟,男人才终于开口:“给十八岁男孩子的西装,有什么推荐的吗?”
“给家里孩子买西装是吧,他大概多高多重?西装比较讲究修身得体,我建议最好还是把本人带来试一试。”
中年男人比比划划,略带兴奋:“他啊,比我矮几厘米……不,他又长高了,现在应该和我差不多高。小男孩马上就要成年,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西装了。”
但他紧接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眼皮耷拉下来,活像个连长枪都握不动的老骑士:“不过人大抵是带不来了,才和他吵过架。”
“这样啊,孩子与父亲之间闹矛盾是常有的事,时间总会磨平一切的,不是吗?”
我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假话,面带笑容。
时间会磨平一切吗?
我不清楚。
中年男人偶然瞟见了挂在高处的那几件西服,转而说道:“挂在最高处的那套西装,对,就是那套,我想看看。”
居然是那一套?我愣了一下。
虽然不是出自有意,但我在设计它时确实采纳了一些,教首常穿的那套西装的特点,臂如衣领、袖口……
中年男人轻轻摸过衣领,像是陷入了回忆中不可自拔。玫瑰金色的夕阳打在他身上,仿佛给战士挂满勋章。
“就这套吧。”
如此的斩钉截铁。
…………
月亮陷进星星织的网里,我收拾收拾东西,正准备打烊。
乍然响起的敲门声让我停住了动作,短促又轻微,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
院长的背影越过窗户,先一步进了店里,不如印象里那样高大挺直,只剩下经年累月的佝偻,正随着喘息起起伏伏,像条老哈巴狗。
“小祜,晚上好啊。”
老人连推开门都略感吃力,稀疏白发塌在头顶显得有些滑稽。汗水密布额头,顺着脖颈流下,砸在了店里的地板上。
让我眉头轻皱。
他怀里抱着个竹篮子,里面传出鸡蛋在旧报纸上滚动相撞的声音:“院里孩子越来越少了,就连那几只老母鸡生的蛋都吃不完了。我和玉子自己又舍不得吃,寻思你的服装店离我们也不算远,正好给你送点过来。”
我勉强撑出不算好看的笑容,朝他点点头。
这里明明从来没欢迎过你。
他把篮子放在了地上,一股泥腥味冲入鼻尖,让我内心的抵触升至极点。老人站在桌前,见我没有搭话,颇有点无所适从,只能尴尬地冲我笑。
我见他这副模样,心底反而生出一股火气,猛拍桌子站起来,失态地朝他大吼:“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想见到你,从我离开星星之家的那刻起,我们就没有一丝瓜葛了!现在,滚!”
离我远点,求求你了,快走吧。
再也不要相见。
“小祜……这样,鸡蛋我就先放这了,等以后我再和玉子来看你。”
别再对我温柔了,那只是在折磨我。
门外,好像响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