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画中人(1 / 2)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吴骓微微转醒,但觉四肢乏力头疼欲裂,朦朦胧胧之间听得有一男一女正在对话。女子厉声道:“当真是他,可否认错?”男子应道:“小人瞧得明明白白,决计错不了。小人敢以项上人头作担保。”女子道:“在他身上可有搜出剑谱秘籍或其它什么物件?”男子道:“全身遍寻除了银票、火折之外,只寻得一副人形画像。”过了徐久,也不知发生何事,只听得那女子突然“啊”地一声发出惊讶之音。
过了一会,女子说道:“今番若非你不是立了大功,怕是早已被人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了。”那个男子吓得不敢吭声。女子续道:“私盗飞天金牌,假传教中圣令,纠结党羽弟兄,偷偷外出劫掠往来商旅,而后中饱私囊暗地分赃,当数这几条罪状亦可死上好几回了。”顿了一顿,又道:“回溯往昔,若不是主人见你穷困潦倒无家可归,发了慈悲之心收留于你,只怕是街头早已徒添一条孤魂。”男子支支吾吾,竟连一句话也没迸出口。女子叱责道:“你这个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主人吩咐你办事打赏与你一千两黄金,定然挥霍一空,方才打上令牌的主意,可是这样?”
吴骓处于昏迷之状,闻听虽久,入耳的也不过只是只字片言。蓦然间但觉整颗脑袋犹如强戴紧箍圈,闷哼一声又是晕死过去。良久良久之后,终于渐渐苏醒。方才发现人陷一座晦暗不明十分干燥的窄小牢房中。明目流转,定睁看得分明,右近处侧卧之人正是黄裳少年司徒勉,满面污迹衣衫破烂不堪。对面则是脸如冰霜面无表情的刀疤汉。
司徒勉见之,匍匐过来,紧握吴骓的双手,说道:“贤兄,是做弟弟的对不住你,竟害地你落得如斯田地。”一脸愧疚之情,眼框泛着泪花。吴骓道:“贤弟何处此言。此番误打误撞,尚且未能帮上大忙,实在”司徒勉插口道:“数月前,吴叔叔飞鸽传书于我盛威镖局,叫我若是途中遇上贤兄,务必嘱咐于你早日归家,毕竟江湖凶险风波不止,家人甚是替你忧心。”停了一停,问道:“如今你现下若何?”吴骓欲伸展筋骨活络一番,岂料浑身乏力使不上劲,便恨恨地道:“这班恶贼十分可恶,定是在我等不省人事之际,偷偷命人施下‘软骨散’,好教我们动弹不得。”司徒勉欲言又止,当下沉默了下来。
地牢之中时不时传来鬼哭狼嚎凄惨叫声、悲鸣声,显然是受了极大的酷刑所发出的声音,是谁都会不寒而栗。徐久,只见司徒勉神色迷茫轻叹摇头,缓缓地靠近刀疤汉身旁捂手对着他的耳朵,神秘兮兮喁喁低语了一阵,刀疤汉默默点首。未几,司徒勉道:“容我替你引见,你面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陕北大名鼎鼎名惊四方‘铁腿双钩’冷秋雨冷捕头。”手指曲卧靠墙的刀疤汉。吴骓因之前见过亡命强盗与镖局武师沙漠恶战落差的情形,内心早就隐隐感觉得到,倒也不是十分诧异,淡淡道:“原来是冷前辈,失敬失敬。”司徒勉续道:“另一名中了毒针已逝的是‘袖里刀’笑和尚。四名白衣客是河北白门四杰袁家兄弟。”吴骓道:“笑和尚本是泉州南少林挂名俗家弟子,万万没想到也已投效朝廷,成为一位维护正义除恶扬善的捕快。”
冷秋雨道:“你误打误撞落难于此,也是受了我等之累,鄙人刚愎自用太过轻敌,以致铸成今日之局面,实在难辞其咎,对于你更是深感愧疚万分。”吴骓正色道:“为朋友为兄弟两肋插刀万死不辞,生而为人理当如此。”冷秋雨道:“在下便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些年来西北荒漠的贼寇毫无忌惮肆意虐杀往来商旅,连番犯下数十宗震惊四野的血案,早已惊动了朝廷。当今圣上龙颜大怒,命令刑部彻查此事。”停了一停,又道:“你可曾听人说过‘飞天五雄’这个名号。”吴骓低念“飞天五雄”这四个字,满脸茫然疑惑,不禁询问:“是何方神圣?”冷秋雨郑重其事地道:“‘飞天五雄’是近年来急速冒起纵横大西北的飞天教派之中最厉害的五大高手,他们的出处无人知晓相当神秘,且各各武功高强所向披靡,行事心狠手辣嗜杀成性,手底下从不留活口。据细作多方秘探,才得知其中一位是教派女首领,擅使铁扇和飞虹毒针,手抱一尾琵琶,名唤路千寻。”
吴骓听后接道:“这个魔女当真不好应付。弹奏琵琶技法娴熟了得张弛有度,魔音波动果有雄兵百万席卷之势,铁骑纵横的雷霆万钧之力。”说着说着,似乎脑门间有些晕眩之感。冷秋雨道:“由于敌手太过强劲,尚且对另外四大魔头的行踪身份一无所知,诛杀围捕此五恶的事情十分棘手难能。”顿了一顿,道:“恰巧这时笑和尚结拜义弟林荆突然差人修书一封转交于他,说是请他出面说服吾莅临秦凤路襄助诛灭飞天五雄。”林荆并不晓得笑和尚已秘密成为朝廷招募的捕快。
冷秋雨道:“林大人又哪里猜想得到,此时在下正急召左右手笑和尚袁家兄弟商量应敌对策。”继续道:“正是天赐一计。恰逢盛威镖局承接保送一批极为贵重的私人财物送抵青海。我与司徒老镖主素有过命交情,于是带上礼物特意登门拜谒叙叙旧情。煮酒对饮间,少镖主深谙人情世故,一语点透冷某人怀藏重重心事。我亦是位痛快之人,便一五一十地据实相告。少镖主聪慧睿智满腹经纶,此番诱敌上钩之计谋就是他的主意。”吴骓笑道:“无怪乎在嘈杂闹市中会上演一幕金银玉器抛撒一地的致命错着,这本就不该是一家天下闻名的镖局该犯下的愚蠢失误。”
冷秋雨道:“这回劳师动众精心挑选了西北诸省各府衙一等一的捕快,途中佯装成盛威镖局的镖师、趟子手,另外暗中悄然安排了拢界酒泉驻扎军营中百名勇猛过人的官兵鼎力相助。我们在与路千寻等人恶战中掉头而去的便是袁家老四,他是通风报信去了。”顿了一顿,道:“据闻路千寻性情阴晴不定,处事怪诞不羁,时而心如蛇蝎时而至善至诚,杀人如麻从不留活口。冷某人同司徒小兄弟商量过了,今日细实相告道出原委,其一是在这性命攸关死生迫在眉睫之际,也是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不晓全情;其二只为劝导汝如有一丝机会赶紧逃命,切莫顾忌什么兄弟情义肝胆相照,以致枉送自个一条性命。”
正说话间,地牢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走近时便可望见当先一人是位十五六岁扎着小辫十分可人的少女,身后两名随从身形壮硕面像凶恶。牢门铁锁启开后,三人前后而入,少女明眸扫视了一周,纤纤玉指指着吴骓说道:“主子有令,指名道姓要会一会他。”本是撂下狠话,可稚嫩音质仍在,听起来怎么也不凶狠。随从也不作声,快速掏出黑色头罩套将下去,随后相挟着吴骓拖将出来。三人快进快出,片刻不曾逗留,视冷秋雨司徒勉如风中尘埃,气得冷秋雨暗自恨恨咬牙,心想自己好歹亦是名呼风唤雨人人敬畏的神捕。司徒勉尽管喝问阻拦,得到的答案依旧是不理不睬。
九拐十八弯,一路横横折折,暗漆漆的甬道有的极长有的不过四五步甚短。吴骓本就头脑昏沉软瘫无力,即便无有遮盖物且意识清楚,若是无人带路照旧分不出个东南西北。少女忽然停下脚步,停落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土色砖壁前,壁上标记着绿色圆圈,她抬起玉手一按,跟着一推而进,原来是一扇神秘的机关石门。门里是一间偌大布置豪华精致,满是芬芳四溢的闺房,其香浓烈万分。吴骓被轻扶放在一张檀木圆桌的椅子上边,这三人便默默地离开了。
吴骓不知怎地突然有种莫名的倦意袭来,但觉眼皮沉重异常,不经意地双手趴伏桌案,昏昏然地睡去了。待苏醒之际,取下黑布,眼帘模模糊糊地依稀望见一个人,少间,他看见了,看见了此生当中最想遇见的,魂牵梦萦日夜思念的人。一张美得不可方物,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出现眼前,吴骓登时不知所措,纵有千言万语,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木讷的呆杵在那,似乎世间所有的一切瞬时间都凝冻成冰,良久之后终于迸出一句话,说道:“是你。”那人道:“是我。”吴骓道:“你就是路千寻。”那人淡淡道:“是的。”语气平淡如水。
人世间的情感是如此的莫名。
本应是敌对双方的立场。没有破口大骂,没有恶言相向,就好像是一对经年未遇十分熟络的老朋友在倾心攀谈。
而这种场景是吴骓他在梦中无数次梦寐以求憧憬的邂逅景象。
此时此刻,任谁也不相信,面前这位长得惊艳四方如花似玉的女子赫然竟是纵横戈壁嗜杀成性的冷血魔女。吴骓自幼文武兼修,饱读圣贤之书深谙世间人情世故,且心胸豁达通情达理,他轻轻地说道:“你我萍水相逢,然在我心底,你却好像是一位认识很久很久的好朋友。”停了一会,道:“随我一道远离这个是非纷扰之地罢。”眼前的绝色女子是他一见钟情朝思暮想的人,脱口而出之语是出于肺腑坦言真情流露,眼神满是诚恳。
原来爱是可以包容一切。
他爱上了路千寻。
路千寻缄默。沉默一会,轻抚云鬓摇了摇头。吴骓道:“只因那四位共患难同生死的弟兄。”二人说起话来却似一对暌违已久的旧爱侣在倾诉。
路千寻话锋急转直下,峻然道:“一个人知道太多的秘密,通常死得也很快。”吴骓仍旧追问:“你愿意吗?我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生活。”路千寻闻之面含娇羞,就连天底下最傻的傻瓜也听得出弦外之音。于是避开对方的目光,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柔和地说:“此物从何而来?”吴骓不是瞎子看得分明,那展开略带皱痕的宣纸当中之画中人正是路千寻。
单论画像赏之已然令人怦然心动,更何况如今真身风仪玉立近在咫尺。吴骓本就是一位言语从不结巴的人,可现下的他说话却是断断续续:“那真是光怪陆离的奇遇,一场沙尘风暴歇后,湛蓝无垠的天空中闪现出你的画面。”路千寻温温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不想有此等奇事?”说话的时候,娇躯慢慢挪移近了许多,她吐气如兰,阵阵浓香扑鼻而来。吴骓顿时意乱情迷,无意间触及对方明亮动人的双眸,软软地道:“是的。”他的心儿噗通噗通跳个不止。
吴骓又道:“小生使了银两,差人找了名画师,凭着脑海记忆命人勾勒出美人图像来。”路千寻颔首道:“真真匪夷所思。”停了一停,道:“这世间上见过我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
停上良久,路千寻忽地双颊绯红,问道:“你收藏我的画像,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吴骓爽快说是。路千寻听见登时心里小鹿乱撞,假嗔道:“你这登徒浪子,好生无礼。”吴骓道:“妹妹莫怪,小生说的全是肺腑之言,绝无半点虚情假意。”路千寻明眸善睐地望来,温婉道:“你长得算不上英俊,却也生了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且透着一股子灵性。”吴骓闻了甘之如饴,身子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伸手抚向对方暖和掌心,只觉她玉手白皙光滑柔若无骨,缓缓地道:“这些年我走镖踏湖行四方,也挣了不少银两,足以养活你我。”他二人初初相遇,却交浅言深,当下你一言我一语,细细私语了好久好久,就好像是一对小情侣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缠绵缱绻一般。
畅语间,路千寻好像想到什么,忽道:“金蝉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顿了一下,道:“你可竖起耳朵听仔细了,尽早速速离开拢界,回去杭州之后遂同汝父收山闭局退隐江湖,从此藏身于白山黑水之间,或可苟存性命。”吴骓听了一脸茫然,问道:“妹妹何故出此一言?”路千寻肃然道:“我说的话,你便是听还是不听,去留若何?”吴骓道:“单单私放小生一人,那我的朋友又当如何?”路千寻淡然道:“你言中意指司徒勉、冷秋雨、袁家兄弟一干人等。”吴骓心下诧异,问道:“你是何以探悉他们的身份?”路千寻峨眉一笑,说道:“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敝教纵横西北多年绝非侥幸。地方衙门多次设套围剿均未见成效,以致我们早起了提防之心。镇上上演‘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拙劣把戏,真真叫人贻笑江湖。”
吴骓问道:“你是曾几何时洞悉冷秋雨精心布局的呢?”路千寻应声道:“从他伸足踏入大西北的第一步,主公早已揣测出此等阴谋诡计了。本教耳目众多延及西北五省,消息灵通无所不知。再者说了,‘铁腿双钩’、笑和尚、袁家兄弟在朝一任捕快之职,名气如雷贯耳世人皆知。唯独是你意外闯入这趟浑水是我们始料未及的。”吴骓探了探身,道:“主公是谁?”路千寻置若罔闻。
吴骓摇头道:“小生之友若是不与我随行,一同离去,我当不会舍弃自行。”路千寻道:“我自作主张私偷放行,早便触犯教规已是死罪。你若依我之言,有朝一日你我或有重聚的一天,如若不然你必悔恨终生。我便再问你一句,你听我一劝还是不听?”吴骓不语。路千寻见他执意如此,心似千百把忧刀纷至而来乱剜其心,不由地双眸流露出伤感和失望,神色茫然片片。少间,她慢慢地扭移婀娜娇躯走向石门,临到门前回眸凝望,随后轻轻一叹,然后按动机括,闭门自去。
吴骓被带回牢中的第三日,牢房前涌来数名强健结实的大汉,这些人一窝蜂地抢进囚室,不由分说地架起吴骓、冷秋雨、司徒勉三人,迅速地拿出黑色头罩蒙盖脑袋,他们三人顿觉眼前一片漆黑,然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连日来,只有少许的干粮与清水,再加上水中掺杂“软骨散”,所以竟连对付普通的武者也是无能为力,完全动弹不得任其摆布。一群人鱼贯踏出囚室,一路兜兜转转左拐右弯,过了徐久方才驻足。
待到重见光明之时,只觉眼前一亮,原来置身于一座雄伟宽广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上。殿内直立四根圆柱,柱身金碧辉煌光彩夺目雕刻着飞天蛟龙冲穿云霄,实是霸气凌厉。四周燃着三十二盏长明灯长久不熄耀明全殿。吴骓定了定神,侧首睥睨了前方一下,但见右首边堆坐着一群人形容枯槁面目憔悴,不是别人正是佯装盛威镖局镖师的捕快们,左首边熊立着一排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且目露凶光面带煞气,似要吃人一般的模样,一观便知绝非善类。
殿上虎皮王座危坐一人,全身黑衣黑罩,单露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左右两旁各自垂手侍立一名娇俏可人的婢女。大厅上虽人数众多,却是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言语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可见此人虽然蒙面示人然霸气侧漏冷扫全场。未几,这人霍然起身徐徐行下玉石阶梯,走到了吴骓等人跟前,左顾右盼环扫四周而后悠悠地道:“诸位可晓得我眼前之人是谁?”仍是没人敢接话。声音又起:“在你们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威名显赫名震江浙一带,长远镖局少主人‘珠光剑客’吴骓吴少侠。”最后这九个字“珠光剑客吴骓吴少侠”故意拉了长音,听起来相当尖锐刺耳,无论何人闻及此处谁也不会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