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曲终,花也散(1 / 2)
某日晚上,在石墙掩映下的老笔斋十分清幽且黑暗,顾言身下是普通木头做成的师爷椅,身前是普通木头做成的茶桌,桌上搁着茶,案上搁着新沏茶水,桌旁是一方手提劣质紫砂壶,顾言冷冷的目光望着那里,那炉上的水壶嘴里渗出淡淡热雾,热雾顺着大气缓缓上浮,但在顾言右手上轻轻一点下,倾刻消散,水似乎沸腾过了,但似乎在谁应彻下还没有彻底沸腾。
酷暑夏夜,顾言感受不到夏夜的热,也感受不到水壶沸腾的感觉,只是身上披着件厚衣,平静且冷漠的样子让他人感觉她不是顾言,像另外一个人,但他们两个人又说不准,她像谁。
宁缺很确认这一点,先前在老笔斋外生出的警惕感,在昨天得到了证实,察觉到她身上异样的宁缺,像个侦探般,思索了一夜,最终结果是……她有双重人格,虽然有时候她不是很明显,但她的态度就可以点明一切。
宁缺用余光看了眼呆呆不动的顾言,顾言随后夜渐渐回了神,沉默片刻后,她望向坐在面前蓄势待发的宁缺问道:“你,确定让我打你,还是你吃错了东西,得了癔症?”
“不是让你白打我,只是让你当我的陪练,就是你打我,我闪,普通的边军打修行者?”
顾言冷漠的眼神渐渐消散,看着宁缺微微蹙眉,没有想到大晚上不睡觉让自己坐在这里,居然是这件事情,她本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天赋于已的那些人还坚持不懈的人,就属宁缺最坚持的了吧,顾言略一沉默后微笑说道:“修行者打边军,打一个容易,但打重骑兵难,到后面堆都能堆死。”
宁缺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宁缺知道修行世界里的强者们拥有怎样不可思议的能力,也看到他们能动时尘沙飞扬,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在正面战斗中击败一名修行者,但还没有打过,试试手还是要有的。
于是宁缺试探的问道:“假如,就一个呢?”
“让我猜猜,你想干嘛?”她看着宁缺问道:“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可惜,没人看的出来,这一切都是什么……”
“听不懂!”宁缺打断的说道。
“行,说一些简单的吧,比如说你打修行者,你是想杀他呢,还是杀他呢?”
宁缺沉默观察着顾言脸和她手上的动静,看着她眼神回答道:“我很直接,我想杀他。”
顾言没有笑,摇着头感慨说道:“须知将夜万古长,蝼蚁也想画长廊,这是一个值得表扬的事情,看出了自己的事情,想反思,不对,想求心里安稳。”
宁缺身上抖动原本板正的衣裳也胡乱披了起来,小炭炉上顾言手依旧放在上面,迟迟未沸的水也似乎因为她的手。
顾言开始沉默,宁缺也沉默,以为她不想帮助自己,就待自己离开的那一刻,那股让宁缺十几年与生俱来,或者说自己在边军几年来那个危机感袭来。
宁缺侧身一躲,躲过了顾言飞掷而来的茶杯,宁缺一个大翻身,半伏在地上,望着被摔碎的茶杯,微微一愣。心想怎么和桑桑说时,顾言却站起了身看着说道:
“修行者是修行者,但神圣不可侵犯,谁知道,你看见我的是否有另外一个身份,你也不知道,光明与黑暗一步之遥,神和魔一念之差,修行者不一定光明磊落,因为他不是神。”
“我只是一个看上去生活不能自理,终日宅在家里,偶尔和客人打交道的不知明的且大家风范老笔斋老板,因为他们不知道,你才是老板,假如有一天我抛头露面,被一个不知明的大老爷看中了,要强纳我为他第二十七房小妾,我不肯,他会想尽办法,来让我屈服,而我为什么在明知道有人来砸店的情况下,没有呼救没有奔逃,没有去找唐国官府,而是如此平静坐在椅中等待?为什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能对帝国或者天下有什么用处?不会!
灯下黑有人和你玩,走官府也有人和你玩,黑白你都走不了时,你就明白人生最可悲的事情,就是你什么都解决不了。
话有些多了,我们重新说一下,那个强纳我为他第二十七房小妾的人,他,带着一众的地痞流氓来找我,正当他兴致勃勃时,看着面前依旧如故,且不说话的女子问道……你觉得他会说什么。”
顾言微微一顿,又望向宁缺。
宁缺打了打身上灰尘,转瞬之间,宁缺想了很多可能,甚至把自己代入进去,想着怎么把顾言娶回家时,怎么揉虐时,却想起了她另外一个身份,生活不能自理话是大了些,但对于一个弱女子都能走路带风的人说,那只有一种可能,宁缺凝重且又犹豫的神情,看着顾言说道:“假如我长安城中最大的黑老大,喜欢揉虐人,能娶二十六房不是自己身体很行,而是妻家无能,如果再加上能黑白通吃的话,我会感觉到已经知道自己结果的你说:你为什么不逃?当然你也逃不掉,但我对此很感兴趣,但疑惑的是因为你不是束手就擒的人。”
“对,为什么要逃?那个人当发现面前的女子不是他第二十七房小妾,而是随时可以要命的修行者时,他会怎么做?求饶不行,只死拼,但他们可不是对手。”
顾言微笑看着少年说道:“人多势众,也比不过早已准备的修行者,现在我,你又怎么可能杀死呢?”
“说这么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修行者也可以卑鄙无耻,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光明磊落,人人都不是圣人……你什么眼神,我只是比喻!比喻!”
顾言看着宁缺那眼神后,气愤的说道,宁缺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但顾言说完这句话,虽然轻轻一笑继续说道,但轻轻一拂衣袖,石桌茶案上便多出了一把遗漏的在外面的那柄箭。
顾言怪笑,宁缺的眉头蹙了起来,身体变得有些僵硬,那股危机感,知道她说这么多话,知道了她的良苦用心,也知道了接下来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后,宁缺直接跳了起来。
“你来真的。”
长箭飞掷,如影随行,常伴少年身侧,打破了少年十几年来对修行者光明磊落,不屑于阴谋诡计的想法。
……
……
月黑风高夜。
但没有月亮,只有黑夜。
宁缺套上一件破旧的寻常外衫,戴上一顶崭新的毫无特色的笠帽,用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用粗布包裹好朴刀和大黑伞,然后推开小院后门,走入了夜色之中。
并顺手攀上了带有微弱的灯笼光芒照亮送水车,上面摇晃不安,但宁缺确非常安心。
双足悄无声息落地,又身体一弹迅速闪入坊市侧巷的夜色之中。
杀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宁缺有了犹豫,是一开始,还是当顾言住在哪里,连宁缺也不清楚,为什么?对于宁缺来说,每当杀死一个复仇的对象,每抹掉油纸名单上的一个名字,便会让他觉得肩上的重担少一分,身上轻松一分,本能要求他继续做下去,直到完成,那才是他最轻松的时候,可是宁缺,也有了别的想法。
但想法归想法,宁缺还是想着刀将出鞘之时,从没有想过刀锋所向会斩不落一个人头,包括今天。当他悄无声息借夜色进入坊市,向着茶庄后方那方小湖走去时,已经开始提前用那个人的人头祭奠将军府和村落里的很多人。
宁缺如同春风亭打扮,再一次来到了茶楼,与其说是茶楼,倒不如说是一个典雅的临湖小筑。
宁缺走了进去,只是刚刚从窗户翻进去,却不想门户大开,一个中年男人平静坐在那里,似乎等待了许久。
这个人叫颜肃卿,四十一岁,前军部文书鉴定师。
当年宣威将军被指控叛国通敌的铁证——那三封书信便是由此人亲手鉴定,甚至有可能是由此人亲手伪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