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仇家(2 / 2)
“四公主怎么留外人在这里?”
“她不大听得懂满语,还没正经学起,只懂几句日常的。”
那自己的厚礼,岂不是白送了?
郭络罗格格咬紧后槽牙,跟海枫商量起聘礼和陪嫁。
“不论内务府送来什么,成婚那日都得抬回紫禁城,这我知道。当日要行的礼,嬷嬷正教着呢。可我自己带着的贴身细软,能不能不上册子?”
海枫看向旁边立着的阿香,示意她看好周围,不要叫闲杂人等听见。
“格格,离婚期没剩几个月。你的婚事,从头到尾,都是本宫操办。你也该知道,本宫还办了五弟、七弟的婚事。在内务府,十几年的经营。本宫的眼睛,毒着呢。你可别想歪了。皇家不惦记你那点金银,到底谁掏空了格格的妆奁,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知道四公主在说什么。”
“格格身上,除了刚才送给钟济海的一对耳环,没几件真东西吧。本宫突然要请客,怎么,手头周转不过来,只能拿赝品充数?虹光草加瑙砂染色,这红玉的多宝串,仿的不错。”
郭络罗格格又气又恼,后悔今天不该过来,将那假的玉器摘下,使性子砸碎在地上。
“公主请客,原来是打算消遣我?”
“不是,本宫要救救你。”
海枫把流入她当铺的几件真品,事前收在一个匣子中,此刻叫舒泰送还给郭络罗格格。
“你舅母还不知道,她纵然知道,也不敢管格格的财物。婚事说到这个地步,要收回绝无可能。但格格好歹心里有点成算。以你得到的嫁妆,八弟日后再怎么落魄,你俩都能过得宽裕。可别一股脑全赔进去,还得靠你做针线,贴补他在外头交友送礼。”
“哼。多谢四公主的金玉良言。我身子不爽快,先行告退了。”
舒泰手里的首饰匣子,郭络罗格格压根儿一眼不看,趾高气昂地走了。
丢下满地狼藉。
钟济海远远地坐在边上,看她俩吵架过后,面色逐渐恢复正常。
“我只听懂了一点点。她,我看陷得太深,没法救了。”
“本宫知道。来,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这里似乎太闷了些。”
人间芳菲四月天。
三月,则是万物积攒能量,蓄势待发的时节。
没有过多繁杂的色彩,只有一片新绿的庭院,未必不值得一看。
海枫带钟济海走在春光里,折一枝柳条送给她。
“汉语里,柳和留同音。所以折柳相赠,是期盼你能留下的意思。姑娘愿不愿意,留在公主府里?”
“真有意思。不是你强行把丹济拉扣住,逼我来的吗?”
“总得先把你带来了,才好表明本宫并无恶意。”
“没有恶意......那佟国纲的女儿,那个福晋,又算什么?”
“只要她肯不计较你的出身,京城里便没有谁,再好故意找你的麻烦。你才能出去交际、认识朋友。”
钟济海把那对碧玺耳坠子取下来,镯子也不戴了。
“刚才要是当面拒绝,对那位福晋,未免太无礼。麻烦你送还给她们。我不能拿这些贵重的首饰。阿布把家里的财宝,都给用光了,我一无所有,没有回礼可以送。其实,就算有一百件、一千件首饰,作为补偿送给那位福晋,我也觉得对不住她。”
海枫从看出钟济海想嫁多布的那时起,便知道这个小姑娘,在大是大非上,还算明白。
纵然多布不是亲手杀死的噶尔丹,但那场决定战争最终结果的大战,基本是多布筹划的。
如果钟济海偏向自己的父亲,那她该十分仇视多布才对。
“昨天,我们话说到一半。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想嫁我的丈夫。”
“公主远在京城,吃得好,住得好,不知道什么叫羊税吧?”
“知道。”
“你知道?”
海枫看钟济海并不相信的样子,娓娓道来。
“衙门里开的俸禄微薄,从官员到衙役,却能活得滋润。因为衙门里有陋规。卖盐引可得领告银,卖衙役差事可得缺底银、付咨费。这些能在南方富裕地方勒索出的进项,到蒙古不好用了,他们便绞尽脑汁,花样翻新,征收茶税、羊税。”
“你一个公主,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向你的皇帝阿布说清楚,让他把这些都给革除了?你难道不清楚,这些都是普通牧民,劳作后攒出的辛苦钱吗?”
钟济海激愤的模样,让海枫不禁感慨:封建社会的腐朽已是强弩之末,连她这样一个小姑娘,都能看在眼里。
“清楚。正因为清楚,我才花人脉关系,搭上自己的人情,请安郡王福晋,在众人面前善待你。”
“我不明白。”
“没关系,我慢慢解释给你听。衙门里的官员,都是朝廷命官。他们拿到的俸禄并不足够,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得勒索百姓,日子才能过下去。我想给他们涨一涨俸禄,之后免除草原上的羊税、茶税。为此,本宫必须得到汗阿玛的支持,在漠北,可以说一不二。”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本宫不仅想要免除这些苛捐杂税而已。我还想打造一支,比你阿布手下军队,更强悍的骑兵。我不要依赖罗刹国的火枪,时时受制于人,我要有自己造枪、造火药的作坊。我想做的事情,何止二三十件,若要说,可以说到明天。这许许多多的事,一个人如何做得完。你既然有心,为何不同我联手?”
安郡王福晋听跟着过来的小丫头说,外甥女又在公主府撒泼,心中无奈,趁众人在花房里聊得兴起,偷偷走出来,向四公主赔礼道歉。
她走回刚才吃席的静宜堂,屋里一个人也没有,砸碎的玉屑,早收拾得痕迹全无。
“福晋不喜欢牡丹吗?”
“哟,四公主怎么在这儿,吓了我一跳。”
海枫从安郡王福晋背后走过来,身边并没有钟济海陪同。
“多谢福晋今天周全。其实不必做到这个份儿上。”
“我这么大一个人,难道跟小孩子计较?她如今又是个孤女,没着没落的。冤有头,债有主。我若是个男子,能上阵杀敌,早跟噶尔丹真刀真枪,拼命去了。可惜我不是。将心比心,当年噶尔丹杀人的时候,她又能怎么样?”
安郡王福晋不等四公主答谢客套,又极快地说下去:
“可是,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道理我虽明白,看见她,心里总不痛快。以后,公主别再叫我跟她碰面了。皇上有命,要善待钟济海,我不敢不依。这里头有多难,望四公主包涵。刚才瑜儿无礼,还请四公主多见谅。”
海枫赶忙表示并不介意,亲自将安郡王福晋,送出公主府。
临上马车时,安郡王福晋还是放心不下,撩起马车的帘子,切切忠告:
“东郭先生救狼,却被恩将仇报。四公主自然一片好意,可我看那姑娘,阴沉可怖,你要多当心啊!”
海枫十分感动,笑着道谢。
“这个自然。杖藜老人的匕首,已经预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