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光下-3（By绯色江星）（1 / 2）
其实他不怎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一半又跑回去。
为了所谓的父子情谊吗？
大概不是。
这个父亲更多仅存于名义与生物学关系上，毕竟，他们作为父子相伴的时间其实并不怎么多。
比起陌生人稍稍亲近一些，但连朋友的程度都够不上。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跑回去呢？
思来想去，或许一个离谱的解释比较靠谱——他想要在那个讨厌的面具男的脸上揍一拳。
揍到那副嚣张的臭脸看不见为止，如果能把那张诡异的面具也给拽下来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他在水中看到了很多，父亲，母亲，水城大叔，凉纪……
山岳般巨大的骷髅，骑着三头死神的地狱犬，半黑半白的怪异无常，正拿着船桨和地藏王菩萨击剑的卡戎……
梦从来便是这般无逻辑的，长眠更是如此，但梦中人从来不会对此感到不对。
“我是将死之人，但你的青春方才开始……你不应该死在这里……”
在嘈杂的风中，耳捕捉到了窸窣的碎声。
“冥河，真的是这股味道啊……”
嗅着熟悉的气息，鼻暗道。
不祥的，腐败的恶臭，死亡的气息从未有如此浓郁过。
以至于隐约感到了若隐若现的刺鼻感。
“真难闻……”
浮沉良久，从如蛛网般繁杂想法中，早不存在的大脑最终只吐出了这么个毫无意义的感叹。
果然，已经没有脑子了。
那不确定是否真实的眼球看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在断断续续的云层间，他看到了自己的脑浆。
如此看来，这个结论更加令人确信了。
红红的，白白的，夹着几块碎骨头，混在一起，在透明的窗玻璃上清晰地绘出了地狱的景象。
不仅形似，它本身也和真正的地狱一样，很难不令人犯恶心。
同样不存在的胃隐隐翻滚，确实，有点想吐。
真是有艺术细胞的子弹，选材与技术都是一流，精妙地描绘了能让所有人身心不适的地狱之景。若是在旧世纪，它说不定能成为绘宗教壁画的一把好手。
不，仔细想想，还是算了，旧世纪吃的子弹已经太多了。
“咚咚……”
肚子上的心脏忽然敲起门来，新生太阳在此时被牢牢地锁在了再造的尸体中。
多么温暖，就像已然有些模糊的，记忆中母亲的触感。
这是熟悉，而又有些久违的，生的感觉。
嗅着冥府的死气，不由得感到有些讽刺。
“嘿，我的脑子还在墙上哩。”
液态的嘴不由得笑了起来：“哪还有什么脑子？哪还有什么活头？”
不对……
头脑碎成了浆糊，像水泥一样涂满了全身。
那么，他在哪里。
没有答案。
在最后的记忆之后，一切便变得支离破碎起来，就连他也从它变成了它们。
他深深地破碎。
只有一根从天而降的绞索，将七嘴八舌争辩着的它们牢牢地捆在一起。嘈杂的声音在瞬间息止，血人在绞索上逐渐自流质化为凝胶，以怪异十字的姿态徐徐上升。
缓缓穿过密布阴云，似是过了足足十万载，他方才被一束光刺痛。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在阳光面前，显然就像夜晚出没的魑魅魉魍般脆弱。浑噩的头脑轻轻晃动着，像是一枚刚刚钻出泥土的幼苗。
“我是……”
闭着双眼的少年轻轻嗅了嗅空气。
空气依旧刺鼻，但不再是死亡的恶臭，而是过氧化氢的味道。
“我的名字是……神敬介。”
少年低声自语，霎时，无数回忆涌上他的心头。
庞大信息量的冲击本应令好不容易建立的神智再度分崩离析，但奇怪的是，他却对此感到无比适从。十余年的人生，仅在瞬息之间便完整回顾。
“我死了……难道是梦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奇怪的感觉，哪怕闭上眼睛，周边的事物似乎依旧能在他的“眼”中实质化。
他能看见风的外形，听见光的声音，嗅到声的气味。
实在是……难以形容的怪异感受。
无需睁眼，世界自己便在向他诉说着一切。
“听得见吗？敬介……”
听到了，微弱的喘息声，沙哑无力的嗓音。
“是的，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父亲？”
神敬介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能“看”到，自己的父亲正瘫坐在隔壁房间，身体倚靠着紧闭的大门。
他的心跳正在快速衰弱下去。
“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神启太郎笑了几声，不怎么清晰，却难得地真切，“太好了……真莉，你成功了啊……你看到了吗？你智慧的结晶从死神的手爪中保下了我们儿子的灵魂……”
那是……母亲的名字。
终于适应光线的敬介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周边的环境，他便直奔那扇厚实的铁门。
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个明白。
“不要过来！”
铿锵有力喊声让神敬介止住脚步，他也方才发觉，自己正是全身赤裸的状态。
回望自己身后，那是一个被固定在水泥地上的手术台。在无影灯的光线下，手术台周围各式各样染血的机械臂泛着冰冷的寒芒，令人不由得心里发颤。
那一声高呼似乎耗尽了神启太郎所有的力气，敬介能够清晰听到，门后人粗重的喘气声。
“告诉我，敬介。”神启太郎的嗓音再度变回了最初的沙哑无力，“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没有逃走？”
“真相，父亲。”神敬介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要全部的真相。”
他听到门后的人又笑了几声。
“你在g·o·d有大好前途，阿波罗·盖斯特真心看好你。”
“可g·o·d机关是错误的，他们在歪曲人性！漠视生命，残酷无情，唯效率论。在g·o·d机关管理下的人们会为了他人的死去欢呼，像鬣狗和秃鹫一样心安理得分食溶解的尸体，罔顾农业生产能够满足当前人口需求的事实，以节约社会资源为名向弱势的同类举起屠刀……人类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啊！父亲？”
“这也是百夫长所想的……至少，是我们‘加略人’们所想的。”神启太郎点了点头，“我们不应该对同类做出这样的事情，g·o·d放牧人类的实质和旧世纪那些暴君屠夫无异。但，阿波罗·盖斯特说的没错，百夫长在推翻人类最后的秩序，而我们漠视生命的行径也确实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现在想想，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也是意料之中的报应……如果你能遇到水城，请帮我转述我的歉意，他是对的，他一直是……”
神敬介愣在原地，他能看到，门后那人的心跳正在变弱。
“手术台边上的电脑，便是你想要的真相。”神启太郎扶着铁门，吃力地站起身来，“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敬介，而这是我应得的下场……你能‘看’到吧，我的心脏正在逐渐停止。作为一个将死之人，一个失败的父亲与丈夫，我没有资格对你的未来指手画脚，我只衷心希望……敬介，我衷心祝愿，你能活下去！带着对生命的尊重，对他人的共情与理解……”
“抱有善良的心，还有那自由的灵魂……继续活下去，敬介！”
随着话语的落下，衰弱的心跳停了下来。
铁门后的不明机械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在隆隆轰鸣中，火舌迅速将那房间吞噬。
神敬介抿了抿嘴。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他的父亲，神启太郎确实成功了。
如他所愿，敬介没有感到多少悲伤。
“这样……便好……”
耳畔似是传来了这般的幻听。
转过身去，敬介第一次仔细打量起这个房间。
空旷，这是他的第一感受。
除了房间中央的手术台与机械臂，以及旁边桌上的电脑，这个房间别无他物。
仅有的光源，也只有无影灯与闪烁着的屏幕，颇为敷衍地扫去少许阴影。不过，低下的亮度并不能遮蔽他的眼。敬介很快便注意到了过氧化氢气味的源头。
那是手术台之下的水缸，猩红的血水占据了它全部的容量，肉沫，碎骨垒成的小山则在其中若隐若现。
液体量显然已经超过了一个正常人拥有的血量，这么看来，水缸中更多的恐怕都是过氧化氢。
“旧世纪的改造人技术！”
看到这一幕，神敬介立刻明白了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中枪并不是梦，血花也不是梦……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近距离头部中枪后，神敬介便已经死了，毫无疑问。
没有生物能在糊了一墙脑浆的情况下幸存。
那么，现在的“神敬介”又是什么？
他不由得感到后脊发凉。颤抖的双眼瞥了一眼血水肉堆，很快便再次挪开视线。
“对，电脑……”
敬介嘀咕着，快步走在了电脑桌边，他注意到电脑的后面整齐叠放的一套衣服。
一边浏览着屏幕，敬介很快穿上了那身崭新的衣服。
尺码出乎意料地合适。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那上面只有一份等待发送的邮件。发送界面似乎通过某种方式锁死，除了电脑的强制关机以外，并没有发送以外的选项。
稍加思索，他最终选择了发送给只显示有一串乱码的收件人。
随即，一串串字符便在敬介眼前凭空出现。
（最近更新于aa19712211:21:33
立案时间：aa172113
当前状态：进行中已完成已废弃
执行人：克里斯·艾文·沃特森，希瑞尔斯·藤屋，派·泽·艾萨斯特，弘雾黎时司，斋藤真莉，神启太郎，景翔，丁呈亦，黄虑哲，基瑞·周更多
概述：在第五世代降神完成大规模量产与全面部署后，对各area的攻坚难度显著提高。冲击area7-north，2-east，4-east开发区的失败，area2-est，4-south的接连丢失已经充分证明了先前战略部署的严重错误，也为我们昭示了许多事实。
首先，第五世代降神的存在将意味着旧世纪的枪炮战车等正式退出历史舞台，普通人在一定的战术辅助下，靠量便足以同降神抗衡的时代结束了。
其次，巴别塔计划的尝试以全面失败告终，仿造降神制造的“无信者”完全不敌第五世代降神。虽然计划启动得很早，但很可惜，实际结果是悲哀的——我们的头脑毫无可能同elohim网络网络比肩，就算再克隆几百份辅助脑也不可能。elohim不只是湿件搭建的系统，而是更为多元的模拟精神系统。
基于同样的原因，同elohim直链的第五世代降神不再同第二、三世代那般具备骇入或修改操作系统的可能性。
最后，第五世代降神已经同旧世纪改造人中最为先进的，战争末期迪斯特龙改造人性能相当。故，由此看来，以改造人技术作为新的方向具备可行性。直接以战争末期改造人为基础，结合新世纪技术，开发较降神更为优秀的新改造人将成为眼下唯一的道路。
由此，我们设立了这项百夫长宇宙绝密级开发计划——即《作战》。在作战中，我们将发动所有冥思宫的加略人投入对新生代改造人技术的研发更多
“riderseriesversion4（prototype……代号‘victory’。”神敬介快速浏览着一行行在眼前闪过的数据，“以旧世纪‘骑士’类改造人为原型，以微型聚变炉提供持久高出力，填充纳米级生化电脑的耐高压骨架为主体的改造人……”
穿上衣服的神敬介低头看了一眼随着自己念动出现在腰腹上的腰带。
“victory一号与二号实验体随时间推移均出现不同程度的腐坏。身体机能的完全崩溃可以通过周期的换血与克隆器官更换延缓，但无法做到根治……”
浏览完一切的敬介不由得攥紧拳头。
“父亲，母亲……他们一直在拿自己的身体做这样的事情吗……”
“开什么玩笑啊！”
气愤的一掌落下，木质的桌面旋即断成两半，亮着屏幕的老旧电脑砸在地上，立刻失去了画面。
就连桌脚之下的水泥地面也隐隐多出了蛛网般的裂隙。
吓了一跳的敬介立刻退开几步，颤抖的目光看向自己那只平平无奇的手。同他还活着时看起来并无不同。
但，眼下，这枚冰冷的尸块已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了。
这具皮囊之下的每一处都是同人类相异的存在。
真正还能算作是神敬介的东西，现在都在那枚大水缸里，腌在强氧化剂中，连一个分子的dna都不会剩下。
剩下的，充其量只是个从地狱召来的怪物罢了。
“把我带回来，告诉我真相，赋予我力量，让我活下去……”
“可……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啊？”
四下静悄悄，没有人会回答他。
敬介清楚这一点。
问题的正解他同样心知肚明，他自然做不到怪罪给他第二生的父亲。那个若亲若疏的男人无意将自己的儿子卷入这场旋涡，亦无意将他作为工具。
他自然不会有对作为上的期望。
“已废弃”三字便是这份复杂情感最好的证明。
咆哮之后，他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起自己要做的事。
缓缓转过身，敬介又一次看向那个令人反胃的水缸。
对外界而言，“神敬介”这个人确实是死了，他的身份档案很快就会被移入elohim网络，化为虚拟墓碑一般的永久记录。不过，有别于大多数记录，神敬介没有记忆数据的上传，而他原本的大脑多半也已经被浓过氧化氢溶液腌到连半点dna都不剩了，只能称得上是“衣冠冢”。
常规程序来说，没有尸体回收入库便只能算作失踪人口，档案应继续保留一百年，但没有人会怀疑一个脑浆已经糊在玻璃上的人还能活着。
当然，要“社会面复活”也并非难事。敬介只要打开房门，找到阿波罗·盖斯特，告诉对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他的生活便能回归日常。虽然刚刚被废弃，但百夫长有研究过改造人技术的情报依旧可以算得上一笔功绩，再加上阿波罗·盖斯特原本对他的态度，糊弄过去还是大概率的。
只是，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成为g·o·d机关的神明，接手第一督查司，当这个大牧场的保安队长。
对多数人来说，这并不需要犹豫，但神敬介并不想冷眼旁观那些例行处决，目睹那些尸体被“榨汁”，再重新成为每人每日例行领取的口粮。
直到年老力衰的那天，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员。
而他做不到将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漠视那些生命的逝去。
又或者，借着这次“死亡”偷渡到开发区，和百夫长的人对接，就此向反人类的g·o·d机关举起反旗。已知，百夫长正在开发区组织一次对本area的冲击，找到他们的人并不会是什么难事。
可敬介自己同样无法认同百夫长的做法，随着g·o·d打击的愈发沉重，人手不足的百夫长在行事上只会为了精确快捷变得越来越极端，这也会断绝它的根基。
他们不可能成功推翻g·o·d，也不可能令在后者治下的新世纪人类发生转变。而内心对当下困境的急切则悄然成为了致命的陷阱。不知不觉中，百夫长重高效且罔顾人命的作风已变得同g·o·d机关无异，少有没有被密米尔复合制剂束缚的自由灵魂自然不可能加入他们，而对更多麻木的新世纪人，这更是做实了神明对那些不知感恩的忤逆之徒的评判。
徒劳无力的反抗什么都不可能做到，他们毫无动摇根基的可能，就连如今行为的本身也是和他们的初衷相悖的。
他们对自由的向往与抗争是为了将大家从被畜牧的状态中解放，让大家都能活到自然死亡。但现在，不知不觉间，他们也成为夺走大家未来的魔头了。
总而言之，目前看来，百夫长的前路唯有灭亡一途。失去外部有生力量的支持，残存的老人怕也只会继续固执己见，作茧自缚罢……
此刻的他已然淡出所有人的视线。尽管在一个上了锁的小黑屋里，他却比这颗星球上任何一个人都要自由。神敬介可以随意左右自己的未来，而不必被舆论，法律，甚至道德等条条框框限制。
面对琳琅满目的选项，他却有些手足无措。
恍若惊觉，在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自己竟从未有过自己真正想去做的事。
不过，他也回过神来，自己并不需要现在就得到答案。
他还有很长时间去慢慢考虑自己想做什么。毕竟，除了难以控制的力量外，改造手术唯一赋予他的，恐怕只有悠长的寿命了。与其继续在这无意义地思考人生，不妨先出去看看。
毕竟，他还有想见的人，而他的心中也还有疑问没有解答。
就当敬介准备打开通往外部的铁门时，他突然感觉到，远处隐隐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地面正在以极其微小的幅度轻轻晃动，普通人自然难以察觉，但对改造人来说，这简直是宛若近在咫尺的清晰。
相隔甚远，但敬介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穿戴金属翼的半人鸟妖正在他头顶上方盘旋；巨大的无人步行机正迈着沉重的步子向此走来；而此刻离他最近的，便是那提着三叉戟的半鱼人怪物。
更多持枪的半机械人跟在半鱼人身边，整齐划一的步子踏过走廊。
“是降神与铁巡查……”
神敬介的眉头紧锁，在课本之外，他见过这种半鱼人样貌的降神，它同样有在电车上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