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羽洁翼-8(By&神无怜只子)(1 / 2)
我失去了怜音。
夏季落下帷幕,下一个迎来的是染上金黄的秋季,在这绿意凋零的季节,我失去了所有。
怜音不在之后,我辞掉了打工,整日在家里待着,什么也不做,仅仅只是望着墙壁出神。
我所拥有的破碎不堪的回忆中,怜音占据了绝大部分,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是在与怜音相遇后才开始的。
一起做饭,一起打扫,一起洗澡……
怜音的气味,在离开后的第三天就淡了。
怜音种下的绿植,在入秋后相继枯萎了。
怜音曾用过的东西,在我心中难掩留恋之时,被我丢掉了。
洗漱用具、文具和画笔、别人送的桌椅、玩具、吃饭的勺子、园艺用的小铲子和洒水壶、衣柜里的童装,原本都是我给她卖的东西,
故意放任她存在过的痕迹淡去,我想,该是时候遗忘这份感情了。最终,我曾经的罪孽终究压过了我的付出,我的怜悯,我的自我感动。
我想找些什么事做来填满自己空空如也的内心,于是出门的次数变多了,到处接日结的工作,有时候去码头卸货,有时候去工地搬砖,有时候去物流公司运货,整天流连于工作场所与人才市场之间。
每次一上岗便拼命工作,海量的体力消耗能够暂时缓解动荡不安的心灵。由于强大的身体素质,每次我完成的工作远超指标,一个人能干四五个人的活,渐渐成为了各个不良企业中不可或缺的雇员,面对迎面而来的长期协议,我全部推掉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无论到了哪里都不希望被任何东西束缚。
一个人抢了人才市场大部分的活,很快我便遭到了同行的妒恨,隔三差五就有刺头想来找我麻烦,我自然是随时欢迎。老实说,这可是比傻乎乎全力工作爽到不知哪里去的事了,战斗本来就是我的本能,就算我决定背离从前的一切,也无法忘记拳头沾满血液的快感。
不断把前来挑事的人揍趴下,从此那些家伙便都恐惧我,相熟的人也日渐疏远了,只有直美还像往常一样来看我。
她对那天的事件深感歉意,不断说着是她的错之类的话,我对她已经深感厌烦,明明不打算再回忆起和怜音一起度过的时日,但她还是要一再提醒我,撕开刚刚结痂的伤口,让血与脓水一并流出,真是讨厌。
我将怜音的身世基本全交代给了她,只隐瞒了有关改造人的部分,她知道后深感同情,然后逐渐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突然有一天她来到我的面前,这时她的中指上已经戴上了银白色的戒指,她告诉我自己已经和人订婚了,读完大学就会移居到其他城市。
对此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想,自从内心多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已经悲哀到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说到底,这样子作为人类还是改造人活着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长久的生存,短暂的生活,一瞬的幸福。
属于我的一瞬,已经错过了。
埋葬了尖锐偏激的思想,丢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梦,抛下了卑微琐碎的憧憬,我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就这么彻底遗忘,沉入海底。也许在我临死的一刻还会回忆起怜音的笑容,然后带着悔意与不甘惨死吧。
忙碌的白天还好说,但寂静的长夜就难以度过了,虽然我还想找一份夜间的工作,但没人敢录用,说是怕我猝死在工位上。没办法,正好口袋逐渐被日渐积累起来的钱包装满,于是在一个个月空澄明的夜晚,我都半强行地拉着武藤先生去酒屋喝酒,把白花花的票子都换成香醇的美酒,痛饮金钱,在挥霍与纵容中走入良夜!
虽然不是人类,但乙醇对我仍有微弱的作用,享受着昂贵的醉意,我逃避了现实,在神也无法企及的幻境中,找到了真正的宁静。
哈啊,哈啊……
我还真是完全变成了个人类啊。
在酣醉到一定程度时,平时心底压抑和渴望的东西就会从锁死的间隙溜出来,想堵也堵不上。
醉醺醺地卧倒在地上的时候,总会有种怜音还存在于这件房屋中的错觉。她可以在任何我看不到的地方,当我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打消沉闷时,她在后院精心护理着花草;当我静息冥想时,她坐在房间角落悄悄画着肖像画;当我醉倒躺在浴缸里时,她在一遍遍地打扫厨房的卫生。
当她离去之后,我的生活就只剩下她了——她在写字,她在泡澡,她在洗漱,她在吃饭,她在摘杂草,她在玩玩具,她在换衣服,她在上厕所,她在看动画片,她在后院玩耍,她在……
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却不由自主产生这种预感。
有时仿佛都已经听到怜音的呼吸声和笔尖“刷刷”划过纸张了,自我否定着却仍满怀期待地回头看去,果然又是错觉。
越来越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的交界线,我总是想象着正在和怜音玩着一场永不停歇的捉迷藏,因为输了的话会被我嘲笑得很惨,所以怜音铆足了劲在认真玩。每次看到衣柜、橱柜或是冰箱的门,我都会想着怜音会不会躲在里面,禁不住诱惑便打开了,当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时,又会忍不住觉得她一定是趁我开门的间隙,踩着我的视野盲区,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当我在后院时,她在客厅,当我到客厅时,她躲到了厕所,而当我上厕所时,她又赶紧溜到了厨房。
富有希望,但这不过是长痛。
清醒过来之后,现实便会只剩下一片寂寞。家里有关怜音的东西基本都被我丢光了,如刚刚搬来这里时一样,只剩下了苍凉与空旷,狭小的和室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属于我的个人用品少得可怜。怜音的离去也是我对家中曾存在过的童趣与生活气息的告别。
但是无论怎样忽视,也有清除不掉的痕迹。夜晚躺在客厅无所事事的时候,随意地向角落一瞥,就会看到那片怜音留下来的形如日本地图的污迹。从留下污迹以后,怜音每次打扫卫生都会着重擦洗这里,也许这对她来说是一段羞耻的回忆吧,如今痕迹已经淡了许多,也不再有气味,但印在浅色的榻榻米上仍十分显眼。
看到污渍的轮廓,就能隐约想象出怜音蜷缩身体侧躺在这里时的场景。那时我还不知晓“怜音”这个名字,虽然这个名字本身也只是我顺理成章地臆想出来的,但对我来说,曾经害怕地躲在墙角的那个小女孩,她就是怜音。
有时候,我会坐在廊下,展望后院的风景。这片空地从来不算宽敞,我也只有在晾衣服的时候会来到此处,但是看见怜音在后院奔跑追逐蝴蝶的时候,就会觉得仿佛身处宽阔的原野。怜音整理后院的时候,基本不会挑选植物的品种,只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经常是把前主人精心栽培的植物拔掉,然后留了大片杂草下来。
秋日已至,春夏还在疯长的绿植,别管是野草还是刻意种的什么,如今大多都枯死了,旺盛的生机化为倒伏地面的枯黄。唯有埋葬尸体的地方生长的植物还带着那么点半死不活的绿,但也如风中残烛,也许在下一场秋雨来临前,就要在萧瑟的风中零落了吧。
小鸟的墓前,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根塑料假花,记得那似乎是之前给怜音买小蛋糕时送的。此刻它是那么不合时宜,带着庭院的寂寥中唯一一点殷红,骄傲地挺立着。
我果然还是无法忘怀怜音。
唐突地出现在我生命当中,留下无法磨灭的踪影后又擅自离去,只留我一人追逐着往日的幻象,无法脱身。
像极了曾经的我,受困于真实的自我与虚假的塑造之间,不同的是,曾经至少还有着方向。
呵呵,要不回归老本行,再次去狩猎那些组织的走狗呢,把没有灵智的家伙破坏、毁灭、使其葬身于烈火,这不才是我一直以来所做的事吗?
但,已经不想了。
在杀死鸮之后,手刃同族的悲哀才盖过了杀戮的本性,现在只要亮出利爪,累计的愧疚就会阻碍挥下,就算对方没有思想缺少自我不会疼痛,他们也始终是和我一样悲哀的改造人。
有一次动摇之后就会有千百次,这样只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而已。况且,现在的我是一介普通人,与恐怖可憎的敌人这件事,还是交给假面骑士那类英雄去做吧。
一定是我太闲了,才会有精力胡思乱想。这样想着的我委托有手段的同事帮忙搞到了官方渠道的身份证件,终于能够以“山田鸟”这个身份,光明正大地行走于白日了。接着,我成为一个工作极其繁忙,每天都需要加班的建筑公司的员工,以超乎常人的精力和热情,在工地尽情发泄着胸中那团浓厚的郁闷。
夜以继日地工作,从来不歇息,每天都超额完成任务目标,一开始上司很高兴,每天都把我拎出来作为模范员工表扬,工衔也给我提拔了3个等级,并且把大家的任务指标都提升到了和我一样的水平。接下来的日子里,所有人都苦不堪言,但对我来说依然轻松,不断打破任务记录,每天都要工作16小时以上,一个月连一天休息也不用,很快工友们都用看怪物般的诡异眼光来看待我。
什么啊,这样不才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类应有的样子吗?努力工作,热爱生活,如果所有人类都像我一样的话,也许早就实现全球统一了。
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不仅工友,最后就连社长也亲自来劝我,恳求我不要再这么拼了,并特批了我十几天的长假,让我好好休息再回来工作。
回到寂静冷清的家中,骨节绷紧的“咔咔”声不断作响。
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不就又会变成那样了吗?
自那时过去三个月多,短暂的秋季已转而过,很快便迎来了初冬,怜音的感觉仍然没有消失,我无法遗忘,也许今生都难以忘怀。
短短四个月的相处,却葬送了我往后的一生,让我不得不随时活在她的阴影下。
我被诅咒了,这件屋子里住着怜音的幽灵,长年累月缠绕着我,令我痛苦不已。
有时候我在想要不要搬离这里,或者干脆纵火把这破屋子烧个一干二净,但这时就会有一股强大的情感阻碍我这样做,并非对这件年久失修的破房子的不舍,仅仅是因为这里是我和怜音共同创下回忆的地方。
……何其悲哀。
偶尔会在门口偶遇西宫太太,她依然平静地和我打招呼,只是谈话间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叹气。她不止一次劝过我,但最后就连流逝的时间都不能治愈伤痛,我已经病入膏肓了。
电视整日开着,我压根不喜欢看节目,只是不想让房间寂静得像是停尸房一样。这天,我发现遥控器找不到了,凌晨三点,目前的电视台已经停播了,发色暗淡的屏幕上仅剩一副诡异的色谱图,让人看着心里发毛。
在房间翻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遥控器的踪影,我发现在我融入人类后,就经常犯和他们一样的错误,近期更是连记忆力都变差了——虽然本来也没多好,连自己真正的自我都能遗忘,但却忘不了怜音。
没有办法,我只能用穷举法,把家里每个角落翻遍,最后轮到了电视机下面的矮柜。虽然不记得我把东西放到过这里,但也许是醉得记不清时所为,还是仔细检查一下为好。
从下到上依次打开抽屉,都没有发现遥控器的影子。到了最上层的抽屉,我抱着“这就是最后一次了”的想法,深吸一口气,我缓缓拉开抽屉,从阴影中显露了一个物体方方正正的轮廓。
太好了,找到了!
我兴奋地一把将抽屉拉开,然后动作僵住了。
里面没有遥控器,只有一本皱巴巴的蓝皮笔记本。
顷刻间,死死压抑、隐藏在心底的回忆如山崩般塌陷。
那天出门前,我确实是放在了这里。
我痴痴地抚摸着那个陈旧的本子,曾经被当做电话簿使用,没写两页就废弃,然后被我交给了怜音。经过长期的使用,笔记本的塑料封皮已经被弄得一塌糊涂,粘上了咖喱、牛奶、洗澡水、洗洁精等等污渍,泛黄的书页因为反复被翻开,已经无法彻底合上,总是微微张开一定角度。虽然整体显得更加破旧,却也更鲜活了。
拿在手中的一时间,我将手死死压在了封面上。我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想看,不想再揭开已被层层覆盖,表面上消失不见的伤痕。
笔记本的内里,是我和怜音的回忆。无法说话的她只能用这个本子将具体的想法传递给我,上面记录了我们的点点滴滴。
如果这时候翻开,我一定会精神崩溃,无法再忽略这份炽烈的情感。
但我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翻开笔记本,让往昔共度的时光再度呈现在眼前。
“谢谢”
“救了我谢谢”
“优井lianyin”
“可以饶热水吗我很怕冷”
“你要看着我洗燥吗”
“弄脏了对不起”
“那是惩罚”
“是我的错爸爸妈妈要惩罚我是我做错了”
“感觉很温暧(划掉暖”
“我已经不害迫了”
“小鸟很可怜,救救它,求求你了!”
“摸摸……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