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2）

云宝山上并不是只有叶家一座避暑别院，其它的还有十几处，都属于邯郸城中的官绅豪族，最早的据说建造于前唐武宗会昌年间，不过现在大多已经荒废了。

逃难的灾民们驱赶了庄园中的狐狸和野兔，试探着住了进去，然后开始漫山遍野地找寻食物果腹。

黄三儿手握横刀，刘耿拎着长枪，都把武器摆在显眼处，唯恐旁人看不到。两个家奴趾高气昂，山上寻找食物的灾民们远远地躲避开来。

下了云宝山，过了杜云僧钓鱼的小河，我看向药王谷的方向，黄三儿说当日叶放就是从这里追出去的。

杜云僧的小院子破败了许多，远远便看到后院的鹿圈已经坍塌了。篱笆墙内，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在院子里蹲着玩弄地上的石子，她看到了陌生人过来，连忙跑向屋里。

黄三儿和刘耿当仁不让地来到院里，横刀立马威风八面，大声呵斥让屋里的人出来。

一个老妪，一对夫妻，携着那个女孩走出房屋，怯生生地看着我们。他们衣衫破旧，男人的袖子甚至少了半截，但都浆洗过了，所以虽显得寒酸却并不肮脏。他们的目光中尽是恐惧，我心中有种狐假虎威的惶然，站在黄三儿身后默默地看着他们。

“这里是我们叶家的产业！你们是哪来的刁民，敢强占邯郸叶家的房屋！滚出去——”

男人躲避着黄三儿凶狠的目光，毫无底气地说：“我们是……华州来的，在这里住了半个月了……”

“滚出去——”刘耿暴喝一声，把长枪甩得呼呼作响，啪的一声打在男人脚下。

四人仓惶后退，女人紧紧抓着丈夫的衣袖，双臂颤抖，那个女孩轻声地抽泣起来。男人惶恐地拍了拍女儿的头，脸上挤出一个瑟瑟的笑容，“我们遭逢兵乱，颠沛流离了几百里，这才找到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来的时候这里没有人住，看起来早就荒废了。我们……把房子修葺了好几天才能住人……”

黄三儿哼了一声，拔出横刀，凛声说：“听你这意思，是不是说这房子不是我叶家的，你觉得我们在诓骗你？”

“不……不，”男人忙说：“我们以为没人住，确实不知道这是你们家的房子……”

“那现在你知道了？”

刘耿怒视男人冷冷地反问，欺辱和驱赶这一家四口对他这样的家奴来说是一种享受，日后可以当做对同僚炫耀的功绩。

男人为难地咬着牙，似乎是想要再挣取一下。一直没有开口的老妪轻轻顿了顿手中的拐杖，慢慢说：“贵人息怒，我们这就走……”

“阿娘——”

老妪皱纹纵横的一张黝黑脸庞上露出一个笑容，“大福，忘记你阿爷的教训了么？莫与人争，争来争去丢了性命。既然这是人家的房子，咱们走就是了。”

“阿娘……”

“贵人们稍等，我们收拾一下物件，马上就走。”老妪弯下腰去向黄三儿恳求，“这半个月承蒙关照，我家中贫苦，无以为报。老婆子给贵人磕个头吧，就当是拜谢了……”

说着，她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黄三儿和刘耿有些泄气，讪讪地收回了兵器。老妪艰难地磕了个头，男人女人忙把她搀扶起来，转身进屋去收拾他们的家业。

两个家奴相视一眼，脸上都是威风霸气无处发泄的郁闷。黄三儿咋着嘴不说话，刘耿冲着屋里喊：“快些快些！不要让我们等……”

我心中微动，难道这就是老子《道德经》上讲的“柔弱胜刚强”吗？

亦或者，这只是贫苦潦倒的一家四口在乱世生存的经验之道。

不过片刻，这一家四口就收拾好了他们少得可怜的行装。女人搀着老妪，男人牵着女儿，他们走出房屋，又向家奴道谢，慢慢走出院门。小女孩显然是哭过，也已经被父母训斥过了，此时只是嘟脸忍着眼泪。

他们的神情，让我想起了前世城中村出租屋里的小男女。

原来人的境遇和情感即使跨越了千年也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你们哪个会做饭？”我开口问。

一家人站住脚步，茫然地回头。我继续问：“你们谁会做饭？”

女人看看丈夫的脸色，低声说：“家中的饭食是奴婢做的。”

我看看黄三儿和刘耿，说：“我这几天就住在这里，缺个厨娘。你们也不用急着走，若是愿意，可留下来帮我做做饭打扫打扫院子。”

男人大喜，跪下来磕头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我看向那老妪，她沉默了片刻，躬身说：“公子是善心人。”

黄三儿和刘耿对这样的结果似乎并不满意，但又并不敢质疑我的决定。他们把男人拉到一旁，向他炫耀叶家在邯郸的势力，威胁他不要有什么坏心思，否则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叶家也能找到他，灭了他的全家。

杜云僧的小院子并不大，区区五间草屋而已。我把自己安排在靠南的小间中，略略打扫一下铺设好床褥，在墙角搭起木板台，制作火药的工具和原料也都安放妥当。

略略有些拥挤，但我该知足，不是吗？

傍晚的时候叶红锋带着一队家奴来到旗台山小院，他说他听说了叶家兄妹到云宝山胡闹，下午的时候已经训斥过了。他劝说我回云宝山，或者跟他去邯郸城，他可以在衙门给我安排个差事。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邯郸城并不是我的兴趣所在，而至于是在云宝山还是旗台山，没有了叶放和小黄，两座山又有什么分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