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2）

叶放的描述简单而凌乱。

他一路追踪杜云僧和小黄穿过太行山到了潞州地界，追到之后偶尔交战，然后杜云僧继续跑，他就继续追。他们从潞州去到了太岳山，翻越太岳山向南又去到了中条山，杜云僧在中条山南北盘旋，他尾随着爬了三次中条山，最终来到蒲州的黄河边。杜云僧见叶放仍穷追不舍，径直跨越黄河，向西南方向飞去了秦岭。

神鸟过处，人人瞩目，杜云僧也不敢过于招摇，大多时候只在夜里乘驾小黄。小黄大病初愈，其实无法长时间化身为凤凰在天上飞行，累极了就只能落地休息，杜云僧就趁机吃喝拉撒睡。所以叶放这样的高手还是能够勉强跟上的。

虽然小黄很抗拒杜云僧的拘谨和控制，但那个牵灵索实在太厉害，小黄几次反抗都被杜云僧制服。

叶放渡过黄河，杜云僧已消失在茫茫秦岭的百万大山中。

他留给叶放的最后一句话是：“老子要去西川，有种你就继续跟过来！”

叶放这才悻悻地返回邯郸。

他的口才一向都不好，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也是磕磕绊绊，很多时候都会说错时间和地名，显得逻辑混乱。旁人若是听到，一定以为他是在胡编乱造。

但他憔悴的脸庞、布满战斗痕迹的衣服、缺口斑斑的长剑、疲惫不堪的眼神，都是做不了假的。这两个月的追击，只会比他口中描述的更为艰辛危险。

那些辛苦艰难，他一句都没有讲。

他一边看着我的脸色，一边叹气说：“我没有把事情办好，小黄还是丢了……。我本想继续跟随杜云僧向南去的，但秦岭太大了，我孤身入内实在太凶险。我又感觉他在骗我，担心他绕个圈子飞回云宝山来寻仇，就……就回来了。”

我忍住眼泪，从葛家媳妇手里接过一碗肉汤面递给他，笑着说：“你也真是死心眼，我以为李昂辛畅两个过去，仙鹿都被烧死了，你也就跟着他们一起回来了呢。谁让你那么傻，一路把杜云僧赶去了西川……”

他吃了口面，大概有些急，被噎住了不住地咳嗽，我连忙去捶打他的后背。他喘着气说：“这段日子都没有好好吃个饭，今天回到云宝山，黄三儿说你住在这里，我就赶紧过来给你报信了。——你怎么住到这儿了？”

我不回答，让他安心把汤面吃完。

他点点头继续吃面，吃完之后又喝了半碗面汤，然后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打个饱嗝。

他大概是疲累过度了，坐在我房间的小床上吃完面，便顺势斜斜地半躺下来，看角落里有我制作火药的工具，半眯着眼睛说：“小隐，你在这里也要制作火药吗？——有件事忘记说了，我把带去的那把火枪卖了。”

“你把火枪卖了。”

“我没带钱……”

“你没带钱……”

他内疚地看看我，说：“在潞州碰到一个人，愿意用二十两银子买那把火枪，我犹豫卖剑还是卖火枪……，当时火枪没了弹药，我就……我就……”

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其实我以前也时常对叶放的性格感到疑惑，他明明是个杀手，动手杀人时从不犹豫，死在他剑下的人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可是他却保留着某种洁癖，从他过往的经历，以及我听说过他的故事来看，他从不劫掠，从不偷盗，甚至从不辱骂别人。

这种洁身自好的自我约束让很多同僚都会费解。而我的理解是，——他是个纯粹的杀手，纯粹得近乎愚蠢。

“卖了就卖了，没啥大不了的。”我笑了笑，说：“你能够平安回来，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了。”

“可那火枪也是你的心爱之物啊，我跟那人说了，让他有时间来云宝山，我愿意出五十两再把火枪买回来。”叶放觉得自己很聪明的样子，笑着说：“只是一把枪，他又没弹药，我也没教他怎样使用，我估计他会把枪送回来的。”

我附和着笑，虚伪地赞扬他的聪明机智，又问起那个买枪的人。叶放眨着眼睛，慢慢地说：“他说他姓周，是……燕山人，不过我听口音不太像。嗯……，他长得很魁梧，穿着幽州官军骑兵的衣甲，带着十几个手下，不过瞧着又不像是朝廷官兵的做派……”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我站起来看时，他已经斜靠着睡了过去。

我凑过去，他的嘴唇还在无意识地蠕动，似乎在继续诉说着什么，但双眼已经慢慢地闭起来。

我站着看了许久，直到他彻底睡熟，发出微微的鼾声，我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叶放回来了……叶放回来了……”

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着，他的归来对我来说，是莫大的幸运。

黄三儿骑着另一匹马来传信。为了不打扰叶放睡觉，我没让他进院子，远远地把他阻在了河边，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

黄三儿说已经把叶放归来的消息传递给了邯郸，家主叶槐和叶红莲命令叶放速速赶往城里回话。

我说：“叶放哪里都不去，我不会让他再离开我半步！——对！你可以把我的原话回告给叶槐！”

黄三儿为难地皱眉，扭捏着不肯回去。我半笑不笑地拉住那匹马的缰绳，黄三儿叹了口气，不等我去踢他，转身跑回了云宝山。

我把这匹马绑在小院的木桩上，然后坐在门口倾听渐起的鼾声，这鼾声对我来说，是一种治愈的享受。

葛家的小丫头怯生生地凑过来，蹲在我旁边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于是我说：“巧儿，你几岁了？”

她闪着大眼睛看看我，乖巧地说：“四岁。……叶公子，你是不是要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