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2）
一夜未眠。
清晨天光未亮，叶放护卫叶红霜下了山，他们并不会去邯郸城，而是去了城东的叶家庄子。叶红霜现在最信任的就是那些伤残的老家奴们。
我也想跟去，但叶红霜的目光中明明嫌弃我是个累赘。叶放也让我留在云宝山，邯郸城中暂时不会有危险，听他的口气，仿佛在说“大人们的事，你这小孩子就不要搀和了”。
他们此去会整合叶红霜残余的力量，并争取叶红锋的同情，然后寻求二伯叶柏的支援。
三房内乱，此时叶红霜危若累卵。如果二房再不出手，等叶槐和叶红莲摆平了叶红霜，那最后他们能不能摘掉最后的果子就很难说了。
他们走了，天光未亮，东方的启明星孤傲地高悬。四月的云宝山，草木茂盛郁郁葱葱。
我望着叶放和叶红霜并骑而行，心中涌起某种莫名的羡慕。
原本我能参与叶红霜的计划，是因为拥有了神鸟，拥有了力量。而我的身份，又让我不得不参与进去。叶红霜谋划十年，做的是弑杀父兄的悖逆之事，但我是她的儿子。
她一旦失败，我定然深受其祸。她一旦成功，我后半生自然衣食无忧。
当时我还很看中寄居在叶家的这份安稳。
后来小黄被杜云僧掳走，叶放生死不明，我对于叶红霜失去了利用价值，她就没必要假装对我有多亲近了。
但现在我必须主动参与到她的计划中，因为……叶放。
流言像是无形的风一样流窜，叶家庄园的侍卫们开始议论城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说，叶红莲已经和叶红霜翻脸，叶家正面临一次大洗牌，叶家弟子都在暗中联络，叶槐家主的地位可能不保，叶红锋去沧州是为了避祸……
我坐在阁楼上，眼望山下的小河和蹒跚行走的难民们。
一个瘦小的身影悉悉索索攀上云宝山。
我认出来他是叶红莲手下两个杀手大头领之一，名叫辛畅的。看起来他很擅长隐匿身形潜伏跟踪，他用山石树木和茂密的草丛躲避守卫的目光，瘦小的身影纵横跳跃，像是草里的蚂蚱，一点一点地接近庄园。
然后他轻巧地跳过土墙，进了小花园。
我叹了口气，我的二舅这是要做什么？派人来暗杀我？不至于吧。
这个世界，前梁时朱友珪杀了父亲皇帝朱温，朱友贞又杀了哥哥皇帝朱友珪。二十年前的幽州，燕王刘守光私通庶母，囚禁父亲刘仁恭，并杀了来寻仇的哥哥刘守文。如今唐朝，夺了李存勖皇位的是他弟弟李嗣源，率军攻打皇宫吓死了李嗣源的是他儿子李从荣。眼下的洛阳，潞王李从珂的叛军把他的弟弟皇帝李从厚赶出了皇宫，流离失所……
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对乱世的人伦道德不抱任何奢望。
但我等了半个时辰，喝了三杯茶，辛畅没有来刺杀我。
他又悄悄地溜出庄园，隐匿身形下山回了邯郸城。
看来他是来探听消息的，又或者威胁收买几个守卫，监视我，为叶红莲传递消息。是的，如今我在他们眼中是百无一用的私生子，并不值得为我开杀戒。
我笑起来，大声叫唤来守卫，告诉他们我今晚要吃鹿肉，厨房须提前炖好！
门外的两棵大梨树结满了细密的青色小梨子，我手持木杖在树下练剑，我幻想着叶放的身姿，回忆他教过我的剑术法则，——身要直，步要虚，剑不遮身。
一只黄鹂飞落到飞翘的门墙拱檐上，小小的鸟头左右张望。
我停下手中挥舞的木杖，抬头去看它。
小黄鹂把目光盯在我的脸上……我笑了……
我向黄鹂鸟招手，它在墙檐上盘旋。
我假装从衣兜中拿出食物，放进口中咀嚼，然后搓着手指招它过来。黄鹂鸟向我飞近了一些。
我口中空嚼，发出津津有味的声音，蹲下来做出向地上撒米的姿势。黄鹂鸟落在了地上，一蹦一跳地接近。
我摊开手掌，假装手中有米粒之类的无实物表演。黄鹂鸟跳着来到我的手边。
我一把抓住了它。
它在我手中挣扎，我笑着说：“小东西，你也回来了？”
它似乎听懂了我的话，盯着我看了片刻后，鸟眼中散发出惊喜的光，喳喳地欢叫起来。
我松开了手，小黄绕着我的头顶愉悦地盘旋飞翔，不断撞向我的头脸，最后落在我的肩膀，小小的身体用力地磨蹭着我的脖子。我把它拢到手心，笑着亲吻它的羽毛。
“看来你就是这只凤凰的主人了……”
两个人影从梨树后面缓缓走出，小黄尖叫一声，熟练地飞入我的袖子，探出鸟头来紧张地望着。
来的是两个道士，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身若峰岳，面似金箔，肩头背着一柄长剑，三绺长须格外显眼，随风微微摆动。另一个年龄大些，约莫六十多岁，体型微胖须发皆白，手上挽着一根拂尘。
说话的是那中年道士，他脸上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让我分辨不出他是敌是友。小黄的紧张情绪感染了我，我向后退了几步，握紧了木杖，提高警惕说：“你们是什么人？”
两个道士相视一眼，中年道士笑着说：“贫道吕岩。”
老年道士则揖手行礼，说：“贫道陈图南。”
“你们是杜云僧请来的帮手吗？杜云僧何在？”
吕岩冷笑一声，陈图南摆着手说：“非也非也，杜云僧现远在西川。他又何德何能请得动吕师尊驾呢？”
“那你们来是要做什么？”
吕岩哼了一声，说：“本来想看看神鸟凤凰的主人是谁，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孩子，看起来倒也平平无奇嘛。”
陈图南笑着解释说：“贫道与吕师游历河东，夜间偶见杜云僧骑乘凤凰神鸟飞行，后又有一人不停追杀，觉得有趣，便跟了上去。杜云僧遁入秦岭山中，贫道和吕师尾随到了东川。贫道拦下杜云僧，询问他这只凤凰的来历。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贫道便知这神鸟绝不是他的。杜云僧怕吕师责罚，跪地求饶不止。吕师素来宽仁，有好生之德，放逐他去了西川。吕师与贫道都想知道凤凰的主人是谁，便扯去了牵灵索，让凤凰自行高飞。贫道和吕师一路随行，这才来到此地。”
——没想到我竟然还有这样的运气……
但我经历了这么多事，现在怎么敢轻信于人？我淡淡笑着，看小黄的情绪依旧紧张，说：“那现在你们见到我了，又待怎地？”
吕岩哈哈空笑两声，说：“图南，看到没有？你我好心把神鸟物归原主，人家却不领情，连个谢字都没有！罢了罢了，我还要去江南，就不在这儿耽误了！”
陈图南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向吕岩赔笑说：“吕师息怒，贫道看这孩子也是心思纯直之人，不然神鸟凤凰也不会以他为主。像杜云僧那样的妄人，只能用牵灵索这样下作的手段来控制神物……”
吕岩冷着脸不说话，陈图南笑着对我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叶隐。”
“叶隐小友，贫道和吕师跋涉千里，口腹饥渴，可否在你这里讨一餐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