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 / 2）
这小校场占地约莫半亩，以夯土砸实，平平整整，四周摆着兵器架子和练功木桩，如今上面却没有几样武器，都被家奴们拿在了手里。校场周边贴墙种着低矮的冬青，西北角挖着一个小小的水塘，是供家奴武士洗涮的地方。
最显眼的就是校场中央的一座二层八柱的大亭子，这就是灌云亭了。
校场内人挤人，喧哗吵嚷，叶放和我躲在冬青后面，倒也无人注意。叶放的目光搜索着人群，忽然眼中一亮，低声说：“你阿娘就在灌云亭里……，叶红莲也在。”
我看向亭子，果然看到叶红莲正端坐在灯影下，一个浑身血迹的家奴正弯腰和他汇报着什么，旁边是叶红霜，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脸色木然地呆坐，目光紧盯着石桌上的几样糕点，对周围人的呼喊喧闹视而不见。
喧闹声在继续，叶红锋努力地想要众人安静下来，却办不到。
叶红莲走下亭子来到叶红鸾身边，向他询问什么，叶红鸾只是冷笑。叶红莲脸色骤变，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叶全礼大声怒骂，一众俘虏便跟着一起大骂，像是一碗水泼进了沸腾的油锅里，小校场内顿时爆发出更大的叫喊声，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
叶放一脸痴样地望着叶红霜，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傻了似的。
忽然东边的侧门一开，一行人慢慢走进小校场。
他们像是一座冰山，所过之处沸腾的情绪瞬间冷却——
这种变化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小校场，像是从侧门处的一波涟漪，微微荡漾之间，整座小校场都安静了下来。
雅雀无声。
黑衣武士们躬身行礼，我这才看到，是叶槐来了。
六十八岁的叶槐没有任何老态，举手投足之间遒劲有力，他身材虽然不高，但所过之处，人人都俯首低头。叶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双眼如恶狼一般扫过地上跪着的俘虏，慢慢走向灌云亭。
跟随着他的是两个黑衣家奴，另外的则是大房和五房的叶家子弟。
叶槐走上亭子台阶，先冷冷看了女儿叶红霜一阵，却没有对她说话。叶红霜则继续呆若木鸡，死了一样。
他伸手叫过叶红莲，说：“珍儿呢，找到了没有？”
叶红莲摇摇头，“红鸾不肯说出珍儿的下落，我已经派出人去找了。”
叶槐微微点头，又叫过叶红锋来，沉声说：“怎么把所有人都押到这里来了？你不觉得乱吗？你带人把反叛的家奴都押走，只留下叶红鸾父子和二房的亲家家眷就行了。”
叶红锋称是，指挥着武士把几十个身穿丧服的二房家奴押解着出了小校场，所有人都乖乖听命，没有人敢反抗叫嚷，像是狼爪下认命了的兔子。
我看到叶红锋身上也有血迹，他背后挎着我送给他的那杆火枪，但是扳机和火石好像已经坏掉了。
小校场一下子就空旷了许多，剩下的除了叶家的三房的家奴武士，便是二房叶红鸾父子和他们亲眷，此时也不敢再高喊叫嚷，跪在亭下挣着脖子向上看着叶槐。
叶家大房五房的成年子弟悉数到场，叶红钧、叶红诲、叶红昱、叶全涵、叶全才、叶全眉、叶全昭……，此时小校场内，几乎是叶家的所有人了。
他们都来观摩叶槐对叶家二房的审判。
我和叶放藏身在角落，手扶着冬青看着这一幕。
我忽然感觉身体有些异样，先惊讶地转头向叶放，见他依旧目不转睛望着叶红霜，似乎在专心思索怎样营救。我连忙冷静下来，双手紧紧抓住了冬青枝条。
五行木克土，植物能够在大地中获取生命和活力。
“红鸾，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槐走到叶红鸾身前，阴测测地说：“成王败寇，我念在你姓叶的份儿上，给你们父子留一条全尸，你自杀吧！”
叶红鸾牙齿咯咯乱响，“三叔，十八年前，你把自己亲生女儿送去狼山，让一群畜生糟蹋！五月初五，你指使家奴射杀了自己的亲生哥哥！今夜，你的手下乱刀砍死了红邻全智父子！现在，你又逼着我自杀——”
“叶家三房的家主，是这么做的吗？”
叶槐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回头扫视了一下亭子上站着的叶红钧叶红昱等人，转头说：“你这话是说给红钧他们听的吧，这些事我已经向他们解释过了，他们如果不信我，今夜也就不会跟我来这里了。”
“那是你的胁迫！”
叶全礼大喊一句，“你今天怎样对付我们二房，以后就会怎样对付大房五房！你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你混账！”
叶红莲怒喝一声，一个脆生生的耳光甩在叶全礼脸上，打的他半边脸迅速红肿起来，叶红莲咬牙说：“你这畜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丑事！你和叶红霜俩人是怎么回事？真当我不知道么，我只是不想扬这个家丑！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他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一阵低声的惊呼，纷纷看向亭子中端坐的叶红霜。
叶放的脸色也变了，若不是我拉着，他便要站起来了。他脸上露出不可置信而又痛苦的神情，牙齿微微颤抖。
我知道他现在多么希望叶红霜能够出言反驳一句，哪怕只有一句，叶放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她。
可是叶红霜并没有反驳，石雕木刻般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轮转，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端坐不语。
叶槐皱着眉扫了一眼叶红莲，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随即便说：“今日先处理二房反叛的事情，红霜的事情以后再论！”
我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叶红莲深恨叶红霜，现在当着族人的面揭露叶红霜和叶全礼苟且之事，定是要把处死她的决定坐实，但似乎叶槐还并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等等，叶槐……
叶槐才是叶家的家主，这艘大船的掌舵人，叶家实际的掌控者，怎么在我的认知里，过往种种在外抛头露面运筹谋划树敌立威上蹿下跳的一直是叶红莲？
我一直以为，叶槐和叶红莲是同心一体的，现在看起来似乎不像……
我只见过叶槐一次，那是在小黄首次变化为凤凰之后的隔天，他和叶红莲来到云宝山试探我。
叶隐身份低微而尴尬，只是叶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几乎没有可能接触到更高层的信息。是不是这种信息差导致我的判断出现了失误，所有这一切的真实主导并不是叶红莲，而是一直隐身幕后的叶槐……
我的脑子一瞬间就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