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为了尊严（1 / 1）
很快，桌上就摆上了两碗银丝酢汤，一碟子春不老蒸乳饼，两份放了栗子果仁的白糖粥。 酢汤就是腌鱼汤，这个时代没有冰箱，为了保存长久，大都将食物用盐腌制起来。把腌鱼切成细丝，加上配料，就做成这一碗银丝酢汤。 王桐喝了几口，确实有一股意料之外的美味，便就着蒸饼大口吃喝起来，白糖粥算是甜点了，食物虽然简单，倒也挺精美。 净慧也拿着一个蒸饼低头啃着，嘴里吧唧吧唧作响，傅唯俊看着暗暗摇头，驸马爷的这个丫鬟，圆乎乎长得挺可爱，但是嘴碎耿直爱哭吃相又差，实在上不得台面，只是驸马自己却神色自若，不当回事。 正吃着，门口又进来三个女人，一身破旧打扮。 傅唯俊问道：怎么回事，你们这乞丐也让进？ 旁边的麻子老板解释：是几个卖唱的，大馆子不让进，我看着可怜，也就让她们唱唱，若有客人爱听两句，好歹让她们挣点吃的，客官要是嫌吵，我这就让她们走。 王桐一听颇为好奇，这有点像后世路边烧烤摊边卖唱的：算了，她们也不容易，让她们过来，看看唱的什么曲。 店小二带着三个女人过来，当中的是个二十多岁女子，额头上包着块黑布，一身青衣颜色泛白，也不知道穿了多久。 旁边两个女的，一个年纪较大，拿着面小鼓；另一个则是瘦弱的小女孩，不过十四五的样子，手中握着一支笛子，眼睫毛很长，一双眼睛出奇的大，扑闪扑闪的，像是机敏的小猫。 王桐一见中间那姑娘顿时愣了，这不正是那晚璀璨烟花下的独臂女子吗？ 真的是不期而遇。 还是那样神情淡漠，仿佛平静无波的湖面，脸上是明显营养不良造成的青紫和浮肿，却有一种不对周围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不对世界乞讨哀求的大气，一种隐隐约约的高贵。 天涯何处不相逢，王桐心中莫名的激动，就这样愣愣的看着，净慧来回看看，不禁皱起了眉头。 傅唯俊在那问道：你们会唱什么曲子？ 青衣女子穿得甚是单薄，身子微微有些发颤，左边袖子扎在腰间，单手福了一福，说道：倒是有些新曲，十文钱一曲，可为公子佐餐！ 三个人衣服都很破旧，却是收拾的整齐干净，言辞间彬彬有礼，与一般的难民气质有所不同。 且唱来听听。 青衣女子微微一点头，身后中年女子敲了两下鼓，找找节奏，小姑娘便吹起了笛子，悠扬声中，青衣女子长吸一口气，开始缓缓念词： 白骨露山行， 朱门成瓦砾， 三街六巷厅堂倒， 不见烟火气。 浮沉听风雷， 聚散岂有期， 一曲流殇断肠词， 聊寄离人意 王桐知道这叫唱赚，一会儿说，一会儿唱，形式变化很多。
青衣女子说着说着，如泣如诉，让人如同身临其境，面对这乱世的凄风苦雨。 过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微不可闻，然后于无声处开始吟哦，飘飘渺渺，若有若无。 王桐开始并不在意，渐渐的不由动容，只觉得那声音仿佛从极远处送到耳边，慢慢变得清亮，不知不觉间就沉浸在歌声里。 而伴奏的配合也极妙，笛子婉转，鼓点声偶尔响起，又恰好能掩饰歌者的气息交换。 王桐此时甚至忘记了吃喝，好似置身于梦幻，周遭一无所有，世界也是一片寂静，只有对面这女子，她那双眼睛洋溢着光辉，青紫的脸上也有了血色，五官也变得生动活泼，霎那间似乎就有了几分别致的风韵。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王桐才清醒过来，忍不住击节叹赏，傅唯俊也在叫好：唱的甚好，我看那李师师也不过如此了。 青衣女子唱完，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喘息了一会才说道：谬赞了。 此时她的脸上血色褪去，缓缓恢复了青紫，眼中的光辉也黯淡了。 王桐暗暗称奇，刚才听曲时，他甚至都忘记了青衣女子只有一只手臂，只记得对方光彩照人，真有点残缺维纳斯的味道。 见傅唯俊从怀里摸出十文钱，他却说道：今天能听到这般美妙的曲子，真是一件幸事，我看三位气色，想必也有多日不曾饱食了，何不坐下来好好吃一顿。 说着就叫店里上菜。 见他一幅贵公子打扮，却邀请几个乞丐一起上宴席，旁边的人听的痴呆。 没想到小姑娘只收下十文钱，却不肯坐下，我们是唱曲的艺人，不是来要饭的，声音颇为稚嫩。 见她说话这样生硬，青衣女子慌忙解释：公子厚意，我等感激莫名，但所谓无功不受禄，公子听曲已是付了钱，多余的东西我们就不能要了，还望见谅。 王桐惊讶之外又多了一份敬意，宁可挨饿，也不食嗟来之食，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的处境下，这些人会如此坚持原则，如此看重自己的尊严，实在是不可思议。 事实上，在自己原先的时代，一个人能顶住生活的逼迫，坚持原则，保持尊严，同样是难能可贵。 王桐点点头，缓缓说道：三位且听我一言，你们来到这杭州府，想必也历经了许多波折，如今战事连绵，世事难料，说不得将来我也会与你们一样，东奔西跑，挨饿受冻了。 今日我们在此相逢，也是缘分，能听姑娘天籁之音，更是一桩幸事，这些吃食也不是施舍，只是对三位聊表敬意，如此美妙歌声岂能只值区区十文钱？ 看着三人一脸的疑惑，小姑娘眼神里还透着戒备，王桐却站了起来，面色肃穆继续说道： 我只希望三位能吃好一点，身子更好一些，让别人能如我一般，听完曲子能如饮美酒，醺醺似醉，也算给这乱世增添一丝亮色吧，这是好歌手应得的尊严。 青衣女子三人听完，彻底愣了。 世上有很多种好听的话，夸人漂亮，夸人聪明，夸人好气性，但这些都是天赋所定，爹娘所赠，来得容易。只有夸人专业能力出众，那是自身的心血努力造就，才是对价值的真正肯定，精神上的最大安慰，所谓知音难求。 听了王桐的好话，青衣女子十分的动容，尊严？她斟酌着这拗口的词语，只是为了尊严？ 不错，为了尊严！ 青衣女子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终于躬身致谢：既然如此，那就却之不恭了。 坐下时竟有一些豪气，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意。 其余二人见状，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