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欲将迷雾拨(1 / 2)
次日,霍兴安和坛翁道别。霍兴安要去豁口村送别兀盏,坛翁则因为要远行,想回去安排一下杂事,他们约好三天后在中都的彰义门外相见。
霍兴安回到豁口村后,发现兀盏的家中已经停灵待葬。
兀盏的女儿见霍兴安回来,将他迎进堂中,告诉他兀盏已经去世了。
“公子厚恩,但我爹没等到你来。”妇人向他深深拜谢。霍兴安不禁悯然。她拿出了一张纸来,递给霍兴安。
霍兴安看那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四个字:令堂枉死。他疑惑的念了出来。
“想必是公子的灵丹的作用,你走后我爹眼睛也亮了,嘴也能张开发声了。”
“他说什么了?”霍兴安急忙问道。
妇人道:“我们谁也听不清他说什么,声音太小太含混了,我们就喂了他水喝。我爹后来举起了手指,有人反应过来,就立即拿了笔给他,他用最后的力气在纸上划了这几个字,然后才闭眼走了。我想,这应该是留给公子的……”
“兀老伯……”霍兴安叹了一声,又看了一遍这四个字,“你要告诉我什么呢?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我娘是被人害死的?”他不禁一个寒战。
他看了看妇人,轻声问她:“兀老伯在世的时候,可和你说过什么关于我娘的事情吗?”
妇人道:“我爹在公子府上做事多年,一直受令堂关照,很是感激。我爹在世的时候,也总是说令堂是个对下人很好的夫人。至于我爹写的这几个字,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霍兴安握着这四个字遗书,觉得其中必有原因。
妇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倒是有一件事,不知是不是和令堂有关。”
“大娘请说。”
妇人回忆道:“我爹说过一件事,发生在令堂去世的那天。”
“哦?”
“那天下午,我爹在公子府里,正送东西去厨房,看见丫环小翠神色慌张的跑来,没等他问,便看见勃术巴从后面追来,小翠对我爹说了声‘夫人她……’,还没说完,就听勃术巴对那个丫环大喊道‘你个死丫头跑什么’。小翠不敢停留,往前跑到厢房里,但那勃术巴追上去就是一掌。”
“小翠被打死了?”
“不知是不是打死了,接着勃术巴就把她抱走了。因为小翠是令堂的贴身丫环,我爹急忙去通知令堂,但是令堂屋子的门口有勃术巴的人把守着不让进,说夫人现在正睡着。后来不久,小翠在水井里被发现。家丁门都猜测勃术巴非礼了那个小丫环,小丫环才投了井。后来勃术巴也说她喜欢小翠,还给了小翠的家里人不少银子,将事情压了下去。”
“可惜了……那,当时为什么勃术巴的人守着我娘的屋子呢,我记得院里还有别的打杂的婆婆呀?”
“我爹就是因为这个,才觉得小翠死的很蹊跷。而且当天,直到小翠被发现死在井里,令堂还没有出来。后来勃术巴的人叫来我爹,让我爹速去请王御医来,说令堂身体不舒服。我爹请来了王御医,但御医没能救的了令堂,令堂当晚便走了……”
霍兴安垂泪道:“自从我爹死后,我娘一直很伤心,身体也一直不好,王御医经常来,还开了很多药,我娘也不用,”他回忆道,“勃术巴和赤蚣他们都经常来看望我娘,勃术巴来的次数最多,他还将我送到学府里去,和阿不罕的孩子一起读书。”霍兴安叹息道,“我记得那天回来后,勃术巴抱着我就哭起来,赤蚣他们也来了,都抱着我哭。”
妇人跟着他叹息。
霍兴安看着那张纸:“但既然兀老伯留下这四个字,那我娘的死肯定有蹊跷。”他想起那个含糊其辞的王御医,心想,他一定知道内情,我应该再回去好好问他,不过,他就算知道些什么,也未必肯告诉我。他又想起妇人说的小翠的那半句话,心想那勃术巴当时是在场的,还派人守在屋前,我娘的死会不会和他有关呢?我这次来找兀老伯,实际上是想询问我爹过世前的事,他却留言告诉我关于我娘的事……
“我爹留下了这四个字,一定是他知道些什么。对了,我爹还说过一件事,”妇人道,“小翠投井后,那勃术巴找到我爹,凶巴巴的问他,小翠和他说了什么,我爹不敢说,便摇头说没有,勃术巴半信半疑的对我爹道,你要是敢出去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脑袋。”
“那勃术巴真是蛮横无礼。”
“令堂的后事完毕后,公子府里的家丁都散了,我爹想到勃术巴的话,心里害怕,就回到了乡里来,不敢再去别人府里做事。”
“哎,难为兀老伯了……”
霍兴安想到兀盏多年来对父亲鞍前马后的服侍,见兀盏已入棺,又掏出些银两来给妇人,表达心意。
谢过了妇人,又向去世的兀盏拜了棺之后,霍兴安满怀愁绪的向外走去。现在,他心里又多了一个谜团。他感觉自己正站在茫茫的迷雾中,难辨过去,也难见将来。
他心事重重的骑着马,慢慢向中都而去。
他来到中都的旧宅处。母亲去世后,父亲的一个外亲曾在这里照看府邸,那外亲最近远行,只剩下落锁的府门。霍兴安骑马围着霍府绕了一圈,看着葱茏的庭树,和恋宅的鸟雀,思绪万千。他想进去摸一摸熟悉的石马、石桌,熟悉的廊柱、阑干,熟悉的一切……可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的眼神从迷茫萎顿慢慢的变得笃定坚强起来,他对空寂的庭院和屋檐说,父亲,母亲,儿子一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抓住害死你们的人,为你们报仇!
他打马向府外的大道驰去,像是要努力的摆脱心中的依依不舍,又像是要奋力的冲破眼前的重重迷障。
三天后,霍兴安来到彰义门和坛翁会合。
坛翁这次带了很多门人,浩浩荡荡的,像是举家西迁一样。他照例坐在摇摇晃晃的坛子里,自得其乐的抽着烟斗。他请霍兴安也进到坛里,霍兴安想起那坛里的腥臊味道,还是婉言谢拒了。
坛翁想直接向西去,从西京地界过去,他问霍兴安的路线,霍兴安想去一趟抚州。坛翁觉得抚州离西京距离也不远,便和霍兴安同行,一起先往抚州去。
霍兴安去抚州是为了再问一下那个王御医,顺便也想再见到苏大哥。坛翁道:“听说蒙古在攻打抚州。”
“我离开抚州的时候蒙古刚退兵。”霍兴安问坛翁会不会担心蒙古再攻打抚州。坛翁大笑说:“霍贤弟都不怕,我怎么会怕?如果真的遇上了蒙古鞑子,那就多杀几个蒙古人。”
霍兴安也会意的一笑。
坛翁坐在众人抬举的坛子里,一路走的很慢,还经常停下喝酒休息。坛翁很贪杯,简直是无酒不度日。门下除了抬他的坛子,还抬着数罐好酒。坛翁感激霍兴安的回天丹,一次喝的痛快之后,便将霍兴安拉到一个树林里,要教他几招没见过的功夫。
“霍贤弟,”坛翁道,“我坛翁的功夫,多是偏门邪门的多,本来想传些给你,但见霍贤弟为人正派,还是不要学这些邪门功夫的好,免得像我落得这样的下场。但我常年居于坛中,悟出了几个招法,这几个招法想来还有点用。”
见霍兴安很感兴趣,坛翁便在林中演练起来。他运气,小步转圈,腰部以上旋动,胳膊与手作波浪状穿梭起伏,似如舞姿般柔动,看上去没什么威力,但是地面的落絮凋叶却随之旋腾而起,上方的树叶也仿佛被吸入一个风涡之中,叶尖纷纷指向坛翁抖动不停。坛翁胳膊一振,腾起的乱絮向四面激飞出去,树枝也回弹到树干上,哗啦啦作响。霍兴安也感到脸上有风拂过。
坛翁换了身法,忽然倒立起来,这次是手掌撑地转圈,双腿在上旋动,同样的搅动起地上和枝上的树叶来。之后又用手抱住脚在地上转起来,霍兴安见转动中不断有掌甩出,竟然有些眼花缭乱之感,和那巨坛在地上滚动倒是很像。坛翁转了几圈,一个空翻立定,身下已无半个落叶。
见霍兴安睁大了眼睛,坛翁笑道:“别看只有三招,但是当很多人围着你的时候,便会使得他们互相碰撞,不能自顾,他们的发力只能作用到他们自己身上。这里只有树叶,如果是人,那便会相互绊缠,躺倒一圈。”
霍兴安赞道:“坛翁这三招很妙,不知叫什么名字?”
“这三招是我在坛中思索出来的,至于叫什么名字嘛,我觉得应该叫旋天转地。”
“旋天转地,这真的恰如其状,妙呀!”
坛翁哈哈一笑。于是坛翁教霍兴安如何施展这三招,霍兴安很快学会了。但这旋天转地的招法里依然需要内力的自如运用,见霍兴安内力不足,坛翁道:“霍贤弟即使不能将围攻你的人都击倒,也能使他们手忙脚乱难以近身。”霍兴安点头。
坛翁道:“这三招在混战中好用,但是遇到鹰王老贼突施冷箭的袖风刀,尤其是他多刀齐射的时候,就难以奏效了。静不如动,慢不如快,跑不如飞,向来如此。鹰王老贼几十年来,只练快刀一项,已经达到‘不见其刀,只听其声’的地步。”
“我见你躲他的刀也很快。”
坛翁道:“我是防着明处的他,而且还有坛子帮忙,他如果暗袭的话,我多半躲不过去。好在那老贼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有鹰叫提醒。”
“怪不得叫辽东鹰王。”
“那只鹰是他养的,喂人肉长大的,看见人也不怕。”
霍兴安心想,喂人肉?那太过恶毒了!连养的鹰都如此,可见其人。
教了霍兴安旋天转地招法,霍兴安向他拜谢,要以师父相称,坛翁摆手拒绝,说这三招也不是什么名家大成,不足称道,他又不是什么江湖门派,权当感谢霍兴安赐药之恩了。
歇歇走走,他们来到了抚州。
抚州城里的军民正在筑垒固墙,霍兴安一问,原来蒙古大军已到了城外。霍兴安急忙去见苏槐庭。
苏槐庭受了伤,左臂裹在布里,正在床上休息。见霍兴安来,他非常高兴。霍兴安问他:“蒙古人怎么又回来了。”
苏槐庭说:“当时察合台部撤退,是假消息,我们两路人马追上去,想打他个措手不及,哪知那铁木真的大军早就赶来,布了埋伏,我们吃了亏,只能逃回来。铁木真非常狡猾。”
霍兴安担心道:“苏大哥觉得抚州会守的几日?”
“铁木真这次看样子志在必得。抚州不是关隘,没有天险可守,我们只能高筑城墙,守的一日是一日。铁木真已经攻打了一回了,因为我们城防巩固,没有攻上来,这两天我们正加紧垒墙,把城里的百姓都用上了。不过蒙古方面也没有闲着,铁木真也在垒土堆。”
“哦?”
“他们的土堆垒的很快,用不了几天,恐怕会高过我们的城墙。”
“那我们怎么办?”
“慌也慌不得,只能小心防守了。”
苏槐庭见霍兴安情绪似乎有点低落,便问道:“兴安弟这次回去见故人,可顺利?”
霍兴安不想隐瞒,便把兀盏临终所写遗言的事情告诉了苏槐庭,还将兀盏女儿所说的事说来给苏槐庭听。
苏槐庭沉思片刻,道:“令堂看来真的是被人害死的。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真。那兀盏最后留言,不交代家事,却告知你令堂枉死之事,可见这件事他放在心里已久,不想带到土里去。所以令堂的冤死是无疑的了。”
“哦。”霍兴安暗暗点头。
“那勃术巴追小翠的事,显然是想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嗯。”苏槐庭道,“令尊死后,勃术巴成为头旗武士,以他的身份,又和令堂相熟已久,想纳一个小丫环,完全没必要用强,只需和令堂讨要便是,两家又不伤和气,何必为大不尊的去调戏人家小丫环,还追出那么远,岂不是个笑话?”
苏槐庭一点拨,霍兴安恍然大悟。
“而且,小翠对兀盏说的那半句话,也很可疑。如果是勃术巴要非礼她,她应该喊‘救命’才是,而不是提到令堂。”
霍兴安点头:“苏大哥分析的在理,我现在有点明白了。”
“令堂看来不光是因为令尊的死悒郁成疾,多半是因为别的原因才身体日见虚弱。”苏槐庭顿了顿道,“我看当天,一定是小翠发现令堂被害,才吓的跑出来。那勃术巴不是凶手,也是和令堂的死有关!”
霍兴安脑中透亮了许多。“但是后来那个王御医去了,诊断为我娘心力衰竭,血淤而停……”
“那王善通肯定是受了威胁,才不敢说真话。”
“如果是勃术巴威胁了他,”霍兴安想到,“勃术巴已经叛国,我现在去问王善通,他还不敢说吗?”
“以勃术巴现在的势力,要加害他的家人,派几个人去就行了,他会不怕吗?”苏槐庭道,“不过,要确定令堂到底死于何故,还是得王善通亲口说出来才知道。”
“那勃术巴是不是这次也随铁木真来了。”
“应该是。”
“那王御医还在城里吧?”
“还在。”
于是霍兴安去找王善通,而王善通一直在守备完颜承裕的府里,不见出来。他又去找坛翁,发现坛翁正在城中的酒馆里喝的欢畅。他将铁木真围城的事告诉了坛翁,坛翁说:“知道知道,满城都在忙着运送滚石檑木嘛。”
霍兴安这时已改变了主意,便建议他:“要不坛翁先择路向西去?否则一旦打起仗来怕不易离开的。我在这里可能有些耽搁。”
坛翁道:“听说城里城外有几十万金兵,后面还有援军来,蒙古人可不那么容易进来。再说,我坛翁什么时候怕过蒙古鞑子?哈!”
见坛翁毫不畏惧,霍兴安不由地佩服。
坛翁道:“如果蒙古人来攻城,说不定我也偷偷杀几个鞑子解解手痒,哈哈!”
“如果金国尽是如坛翁般的人物,蒙古人哪敢进犯我们?”
“霍贤弟可过誉了,我坛翁只是一个江湖闲人,有几手闲散功夫,有几分护国之心罢了,要说抵御鞑子,还得那些上阵冲杀能征善战的猛兵猛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