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失而复得(1 / 2)
“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大椿有些紧张,出于对老师信任,他对两人目前所处的状况并不担忧,他紧张的是父亲李庭。因为李庭每日入睡之前有亲自巡视大营的习惯,待会儿与孙合利说完话,势必也要走这条道下来。若是等到李庭结束宴席,独自一人下山的父亲还不知道还要遇见什么危险。
李大椿都能想到,安承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快速的四处扫视,视线最终落在几处看似寻常的景物上,疑惑的盯着看了一阵,瞳中忽然有精光微微一闪。
原来是这样吗?他微微颌首,沉思了片刻。李大椿仍旧处于茫然不知里,但安承心下已经推算出了可能的原因。
“我明白了,大椿你不要慌,我们可能是陷入了什么人设置的幻术里暂时出不去了。朝廷收复重庆后,多有见闻西南蛮巫驱用幻术等奇闻异事,他们击鼓祀神,能使疾病无医药,但人过段时日之后仍会病发。现在我们遇见的这种让人陷入特定的时间和空间内的术法跟西南那边差不多,也是众多幻术的一种。”
幻术?西南蛮巫?这无疑触碰到了李大椿的知识盲区。苗疆人氏传为蚩尤后人,擅蛊作咒,中原人多多少少都有所了解,他闻言愣住了,咽了一下口水,本能感觉到里面暗藏的危机。
此事并不简单,有人费尽心机想要困住下山的人,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安承俯下身摸了摸低头吃草的战马:“飞弦向来警惕,然而此刻状态十分放松,说明周围并没有其他陌生人的气息。常理而言施术者不在场便难以施法,此术正常释放,很可能是借用了什么特殊的物品,我们叫它法器。”
“……法器?让我想想……等等,即便法器也要有人提前布置在地上才行吧?那既然有人施术,会不会有敌军袭击平阳县城去了?”
“不会,这种可能性很小,现在整个浙江境内已无宋军,即使是有反抗势力大多也是小股乱匪,难成气候,他们不会挑选元军主力所在位置发难,这样无异于自投罗网。”安承摇摇头:“施术者不在附近,说明有更为重要的目标需要他亲自完成。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施法的物件解开幻术,抓紧下山。”
“嗯。”李大椿点头答应。
事不宜迟,两个人立即在路上分散搜寻起来,山路是熟土夯实,坚硬异常,周围又全是焦荒的山地,难藏什么怪异的物件,果然不出半刻,李大椿便找到了一块破破烂烂的兵牌,上面的流苏已经掉光,篆刻的文字被人刻意磨平,又被黑色的血污浸透,已经完全看不出上面的名字。
“这是元军兵牌,敌人是我们内部的人?”李大椿把找到的兵牌拿给安承看。
“内部的人怎么会用自己的东西做引子施术?那样岂不是打草惊蛇,把焦点往自己身上引了吗?”安承摇头否定:“应该是外面的人无疑了,或许是用了某个阵亡的元军兵牌也说不定。”
李大椿皱起眉头:“您是说这兵牌是他杀掉元兵获得的吗?”
“先不要管这么多,破坏掉兵牌试试,也许能直接解开幻术也说不定。”
安承看了兵牌两眼,发现上面字体已经完全不能修复,既不能看出士兵姓名,也无法知道所属编制,实在毫无用处,便利落的拔出李大椿的佩刀唰的一声砍为两截。
随着兵牌从中砍为两截,山道上无风,灯火却突然“哗”的一声齐刷刷向旁边倒伏,诡异莫名,瞬息之间又恢复了正常。李大椿发现压在胸口的那股憋闷消失不见了,再抬头看天,月亮已经变回了上弦月,幻术被解除了。
“小叔!幻术真的解除了!”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大椿,山道上的幻术不是主要的幻术,施术者此时还在别的地方做事,得尽快通知将军!走!”
两人不约而同的飞身上马,一个折返上山,另一个纵马驰向大营,去通知值守的部队警戒。
就在两个人在山道上遇见此等奇异怪像的时候,安字营坐落在大营偏南的中心,大帐内还亮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很多士兵都没睡觉。纪康洗漱完毕,轻手轻脚爬到上铺,把自己的行李摞了一摞放在一头,另一头余出小半块空来,躺下休息了。营房里的吵闹程度跟在老家打工时候的车店很像,反而有些助眠,他蜷缩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新兵的训练十分辛苦,营里流传着将要打仗的消息,因此军官们比平时更加卖力的训练着他们,每次都精疲力竭,倒在地上一大片才算完。
白天实在是过于劳累了,纪康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一会儿梦见卧床的母亲,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在车店里替人算账的时候,榆木算盘哗哗的响着,如同风刮过院门口的老榕树。榕树很大,树冠下遮着许多人影,其中站着一个人,披甲挂刀,正冲着他微笑点头。
“哥哥!”纪康一愣,又惊又喜,不顾一切的出门跑向哥哥。
哥哥点了点头,给他手中塞了一大包无花果,这是小时候哥俩最喜欢吃的东西。
“无花果!?哪来的?哥哥你不是还在军中当差吗?”纪康随口问着,手却已经接过了这包果子。
鲜红色的无花果煞是诱人,他正满心欢喜,正准备一饱口福。无花果在接触到纪康手的一刹那却发生了异变,一纸包的新鲜无花果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下去,眨眼之间便烂成了一包红汤,他受到惊吓,下意识扔掉纸包,抬头看向哥哥。
“真是可惜……这可是你最爱吃的水果……真是可惜,真是可惜啊!”哥哥看着扔在土里的水果,低低的叹息,人却慢慢蹲下来,十指抠起地上的无花果果肉,仿佛想把它们拼凑起来。停顿了一瞬,忽然抹在了自己脸上,鲜红的果汁混合着果肉,仿佛像是什么尸体的碎片,艳红而狰狞。
他拿手去拦却拦不住,哥哥的脸上一片血红,他继续抓着自己的脸,手背上青筋暴露,竟是用了很大的力气,这一次落下的不是无花果,而是实实在在的皮肉,哥哥的脸上白骨森然,手却仍然不停,指甲在面骨上干划,渗人至极的锐响。
“康儿,康儿,可惜,可惜啊……”哥哥刮着自己的白骨,眼球在眼眶里枯萎,流出两道长长的血泪。
纪康哪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情绪崩溃,恐惧的大喊,他死死抱住哥哥,却不敢再抬头看哥哥的脸。
忽然邻床的士兵“啪”的一声拍在了自己的脸上,纪康猛然惊醒,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纪康!纪康!”士兵担忧的拍着他的脸,粗粝的手掌磨的脸颊上的皮肤生疼,他手忙脚乱的打掉士兵的手,呼吸如同拉风箱一般急促剧烈。
他四下打量着周围,才想起自己此刻身在在军营。军士们还在偷偷赌博,没人敢大声说话,只有骰子和银子的声音。方才梦里算盘珠的哗哗声其实就是他们在摇晃骰子。
他按着胸口平复呼吸,衣服口袋里有个东西硌了自己一下,那是一块兵牌,上面写着“安字六营,步兵纪康”。纪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感觉方才的梦境真实的吓人,来不及细想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是转头冲向刚才把他拍醒的士兵,问道:“钱平兄,我突然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就是,你有没有做过那种很真实很真实的梦?”
名叫钱平的士兵躺在床上,侧身看着他:“每个人都有吧,怎么了,就像你方才做的噩梦那样吗?”
“嗯嗯。”纪康点了点头。
“人偶尔都会做一两次感觉很真的梦的,算不上罕见。”钱平挠挠头发,他也是来自建德的新兵,被分进了安字营,算是纪康最早认识的人,两个人的床铺挨着,平时一同起居,彼此之间算是比较熟稔:“不过像你刚才那样做梦倒是从来没有过,吓了我一跳,又是抓脸又是大叫,还以为你发癔症了呢。”
纪康一愣:“抓脸?我刚才抓脸了?”
“对啊,两个手抓着脸,就好像是在抹什么东西。”
纪康瞬间回想起刚才的梦境,隐隐有些后怕,也不敢再追问下去,转回身来,望着头顶的大帐发呆。
营中守夜人的梆子一下下的敲着,亥时已至,寅时便要早训,大部分军人早已入眠,再加上已经有不少部队搬到了远郊避难处居住,此刻寂静的像是一座空城,静的连守夜人在帐外走路的沙沙声都能听见。
忽然有几个熟睡中的老兵猛地睁眼坐起,破口大骂:“是谁在这个时辰跑马?”
“跑马?我怎么没听见?”钱平一愣:“哪里有什么动静?”
话刚说完,一阵模糊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声音转瞬之间便轰鸣如雷。前几日入营时山上跑马的蒙古骑手尚历历在目,吓得钱平和纪康两个人从床上滚爬到地下,紧张的四处乱看。
外面守夜人的梆子声也停了,老兵们嘴巴里紧着咒骂,已经准备掀开帘子揪出那个没素质的人了。一匹青色战马却抢先一步踏进了帐子,骑在马上的男人首先往帐内的桌子上扫了一眼,也许是大帐中空间太窄的缘故,战马打着响鼻焦躁的旋身踏步,地面上的杂物混合着尘土被踏的歪七扭八。
“披甲!有人袭营!刘济!炎修!李英父子,你们几个跟我来!陆吾,你带好新兵,守住营帐,遇见任何生人立斩不留!”骑在战马上的人声如洪钟,不容置疑的下令。正是飞驰下山报信的安承,他抛下话后再度催马发力,奔向其余地方报信去了。
“飞弦?老大?!是打仗了么?”老兵看见青色战马一愣,迷茫的神色很快变成恍然,紧张的喊出声来。
刚从噩梦中醒来的纪康还未缓过神来,一人高的战马直接就这么轰鸣着冲进了帐篷,他被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变故冲击的有点懵,整个人呆立在当场。一旁的钱平也好不到哪去,满脑子只剩下了“有人袭营”四个字。
新兵蛋子们说到底还只是些乱世里苟且偷生的普通老百姓,才训练了几天,战争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说来就来了吗?
毕竟是职业军人,在最初的忙乱过后所有老兵都镇静下来,有条不紊的以最快速度穿戴衣服。此时最早被通知到的军需官已经在外面开始分发兵器了,一箱箱的长刃,火器,弓弩从牛车上卸下来,而私人的短刃原本就存放在各自帐门。陆吾穿好了胸甲,他拿了两杆长矛折回帐里,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嘱咐二人。
“你俩不用怕,长矛你们都见过,就按照前几日训练的那样用就行,端平了直刺。”
是钱平的话还能勉强拿住,可到了纪康手里就像是侏儒抱树,长矛比他两三个头,最沉的金属矛头“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陆吾看了纪康一眼,把长矛从他手里接过,又塞给了他一面皮盾。
“皮制的轻便,到时候护住了胸前,别的就不用管了。”
“遵……遵命!”纪康举着盾牌,和其余人一起出了大帐。抬头向四周看去,城墙上的哨兵把所有火把全部点燃,照的整个大营如同白昼。士兵们快速有序的穿戴装备。最快的先锋已经上马向四面奔去,军官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讨论交流着什么。
“哎!哎!”有个蒙古人样貌的武官须发怒张,健步如飞,他说着听不懂的蒙古俚语,指着营墙上的守军大声吼叫:“今夜的值令呢!把他给我叫来!为什么有人袭营,却没有一个守军报警?他是干什么吃的?我一定要治他个渎职之罪,发往岭北为奴!”
“至于你们这些当值的。”他越说越气:“领着军饷却在当班的时候装聋作哑,不如全都杀了。”
“呵,苏大人此番话语好生令人畏惧啊。”一个汉军将领冷笑出声:“您贵为达鲁花赤,豢养鹰犬若干。现在大敌当前,不也是一样没给您提前通风报信吗?”
“你!你说什么?”蒙古人嘴舌不如汉人伶俐,加上不擅汉话,只觉一股火气生生憋在了胸口,无处发泄,脸色红了又白,许久才喘匀了气。蛮勇的狠劲一上来,就要拔刀正法了那个敢于顶撞自己的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