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失而复得(2 / 2)
几个蒙古伴当见状立即冲上来拉住了达鲁花赤,避免他一时冲动,惹出更大的乱子。
未料汉军将领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是继续讽刺道:“敌人尚未找出,当下最大的要紧之事便是全军警戒,不让敌人有任何可乘之机。而苏大人却在这里大呼小叫,急于定论是谁的责任,要参谁个渎职之罪。莫不是想要借此机会,给那些个藏在暗处的敌人创造空隙,让他们借机逃走不成?”
“啊啊啊你个狗崽子!我今天就要把你的血放出来,看看是不是烂了的!”蒙古武官发疯似的大叫,蛮血上涌,运足了力气竟是把阻拦自己的伴当们全都掼倒在地。他没有带着马刀,拔出腰间的匕首大踏步冲向对方。
汉将久经沙场,这样的阵势他毫不畏惧,甚至有些兴奋,自己骑在马上,而蒙古人只是徒步。等到对方冲到自己面前时便一夹马腹,凶悍的战马人立而起,铁蹄扬在空中,眼看就要踏碎达鲁花赤的头颅。
只是三言两语之间竟然已经闹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事情发展的太快,以至于周围的士兵们只能发出一阵难以置信惊呼,没有一个人来得及阻拦。
此时被战马的阴影笼罩在身下的达鲁花赤此刻也有了一丝后悔,他没想到汉人竟如此卑鄙,见到自己要跟他决斗竟然并不下马。但自己的匕首也下意识的向着战马心脏划去,一切都已无法挽回。然而就在铁蹄将要踏在他头上的一瞬间,奋力嘶鸣的战马竟然身体在空中一偏,将将擦着自己肩头落了下去。
坐在马上的将领眉头一紧,顿时杀意大盛,他冷冷的低头寻人。
一名身高六尺的武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中间,蓄力沉肩,一撞便将他的战马从原来的路线上撞开了,同时按住达鲁花赤的手腕,将他的肩膀扭脱了臼。
“哎哟,大敌当前聚众闹事,这可不符合军中规矩,更不符合您的脾性啊,苏大人?”那名六尺高的武士淡淡道,他没有去看汉将,而是蹲在倒地的达鲁花赤身边,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一伸一拉,把他脱臼的肩膀装了回去:“是谁这么不小心,惹您生气了?”
所有的一切都快的令人难以置信,胳膊从脱臼到治好更是一眨眼间的事情。此时这位苏姓的达鲁花赤冷汗已经浸透了衣甲,等到看清来人面貌之后,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开口想要伸冤,却看见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变的冰冷,只得尴尬的干张了张嘴,生生憋回去了。
能在半空中把全力的战马撞一个踉跄,同时还能好整以暇的抓住另一个人的手腕,这是需要多大的力量和速度才能做到?抛开两人之间存在的身份差距,如果自己向他发难,又有几成胜算?
心念至此,达鲁花赤缩了缩脖子,汉将眉头逐渐紧皱。
“乌如古德。”汉将的声音冷硬,却没有出言继续挑衅,只是拨马后退几步,表明息事宁人的态度:“我怎么没听说你回来了。”
“汉军都护杨俊良。”那名叫做乌如古德的武士从腰间取下官牌,一把扔给汉将:“今天的袭击性质有些特殊,很可能是间谍混入大营意图刺探军情,因此守夜军士没有发现情有可原。苏图呼口无遮拦,阵前失态,我替他向杨将军道歉了。”
杨俊良微微点头,算是作答。
未料乌如古德忽然话锋一转,“另外我已辞去安字营达鲁花赤一职,现任都元帅府正使,加勋护军。今夜有人以幻术袭营,各部自行到规划好的防区警戒,没有我进一步的命令不得擅动。”
“从二品勋爵?”杨俊良看着虎符上的文字,直直的盯着乌如古德看了一会儿,乌如古德面色如常,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谦和的笑意。杨俊良“啧”了一声,将虎符扔还给乌如古德:“我部集合完毕,正等李庭将军统一指挥而已,无意惹是生非。”说完便闭上眼睛假寐,不再理会他了。
“李将军尚未下山,可暂由我指挥定夺。”乌如古德迎上一步,直视杨俊良:“如若你没有听明白,我可以再复述一遍。”
令人好奇的是杨俊良对姓苏的蒙古人多有不忿,面对同样是蒙古人的乌如古德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虽然仍旧心有戚戚,但更多的是隐隐的畏惧。不仅他一人如此,即便乌如古德的言行甚至算的上谦和,众人依旧多有侧目,刻意避免与其对视。
无他,就是因为他姓乌如古德,与撒勒只兀、孛儿只斤、札答阑、巴如剌思等姓氏一样,出自蒙古的黄金家族,与皇帝一脉相连。汉军里很多人或许不知道其他部落,但乞颜部的名字是一定听说过,因为那是当今皇帝的祖父——元太祖孛儿只斤?铁木真的部落。太祖皇帝就是在那里上马,带着草原的骑兵席卷了整片大陆,从东到西。
杨俊良坐在马上一拱手,表示悉听尊便。乌如古德点了点头,走到坐在地上的达鲁花赤旁,轻淡的说了一句:“鲁莽冲动,不长脑子。你也有脸称是大克烈惕的子孙?”便大步离开了。
姓苏的达鲁花赤不敢抬头,只能把头深埋进泥土,跪伏礼送乌如古德离开。
“听到没有,幻术袭营,有人用术。”此时也在人群中目睹整个经过的钱平从后面捅了捅纪康的胳膊:“只有一个人。”
“幻术?”纪康也听到了乌如古德的那番话,但对此还是有些持怀疑态度:“说是幻术覆盖了整座大营,可我们在帐里并没有感觉出什么异常啊?”
“怎么没异常,你不是做噩梦了么?”
纪康瞬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心脏隐隐的抽痛,他无法想出做噩梦跟幻术之间有什么具体的联系,他勉强摇了摇头:“你不是说人人都做过噩梦吗……而且醒了之后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能……可能只是个巧合吧。”
钱平撇了撇嘴:“也对,反正我也睡着了,倒是没有做噩梦。”
纪康读过几年四书五经,引经据典起来倒是十分熟练,他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怪力乱神的事自然是应该交给上面那些大人物去操心头疼,自己一介草民,连正规训练都没经受过几天,纵使是想破头也不会想出什么头绪:“孔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神神道道的东西,咱们完全不懂,老老实实完成陆百户交代的任务就算可以了。”
“说的啥?我没文化,不光幻术不懂,就连你说的什么孔子曰我也听不懂。”钱平推着纪康向后面走去:“走走走,陪我撒尿去,还一直没来得及撒尿呢!”
平阳营内,全军警戒
半个时辰后,李庭此时已经下山,身旁是次子李大椿和都尉安承,他在了解了具体情况之后,认为敌暗我明,始作俑者此时可能早已离开了,此时再大张旗鼓的搜寻已经没有意义,反而会打草惊蛇,不如静观其变,以防敌人声东击西,再造成更多不必要的变化。另外李庭命令各部文官长史清点机要文件,看看是否有丢失,敌人也有潜入大营偷取军事机密的可能性。
军官都挤在中军帐内汇报各自情况,大家都说机要文件没有任何遗失,也没有人失踪或是受伤。唯有李大椿脸色刷白,站在安承身后,汗出如浆。
汇报完毕,李庭屏退了各路将官,大帐里此时只剩下父子二人,李大椿这才全盘托出,他携带的圣旨丢了。
“你说什么?丢了?!圣旨被盗,这可是死罪!”李庭拍案大怒:“你知不知道这样给自己招致了多大的灾祸?”
李大椿吓得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祸害?敌人明摆着就是冲你来的,得手之后逃之夭夭,现在人也抓不到,圣旨也没了,你说怎么办?”
李大椿战战兢兢,他低头苦思良久,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绝望,半晌,他鼓起勇气抬头道:“……那我自绑了回京,乞求皇帝绕我一命。求皇帝把我发配为奴,永不南归。”
李庭眉毛胡子一起上扬,声音都气的变了形:“放屁!你一回京,朝上文武百官都看着呢,皇帝会饶你不死?到时候别说你活不成了,陛下允不允许你尸骨回乡还两说呢!”
“啊?!那,那该如何是好啊……”李大椿几乎哭出声来。
“都尉安承,参见将军。”帐外传来一个声音,是安承求见。
安承此时应该还并不知情,李庭怒瞪了大椿一眼示意他不要胡乱说话,身子便往后一靠:“进来吧。”
“诺。”安承推门而入,身后跟着纪康,手里还拿着一个不知是什么的卷轴。
李大椿此时已经站起,安承看见他膝盖处的两团土痕,并没有任何惊讶之色,纪康也看见了李大椿的膝盖,忽然哆嗦了一下,强行把视线转移开来。
“你我二人下山时圣旨还是随身携带着的,然而分开不过半炷香的时辰,圣旨却不翼而飞了,是也不是?”安承淡淡的俯视李大椿。
李大椿惊恐莫名,下意识的转头望向父亲。
“你怎么知道?还有谁知道?”李庭瞳孔紧缩,右手青筋暴起,然而终究还是按住了胸口那股气息,疑惑的发问。
“没了,除了捡到他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了。”安承看了一眼纪康,纪康恭恭敬敬走到李大椿面前,低头把手里的卷轴奉上。
李大椿看了一眼便喜出望外,他连忙拿过卷轴,展开检查了一番:“这就是丢的圣旨!这就是丢的圣旨!”
“这位是负责替我代抄文案的文员。”安承拍了拍纪康的肩膀:“你们应该感谢他知书识字,如果换了别的士兵,大字不识一个,不知道这是什么,还当是个什么宝贝私自藏起来,事情麻烦就大了。他半个时辰之前在营帐后头撒尿,从隐秘处发现了这个圣旨,圣旨虽有脏污,但并没有缺损,可能是偷盗者逃离时太过匆忙,便随手扔在了某处吧。”
“扔了?没有直接拿走吗?”李庭皱了皱眉:“千辛万苦的偷出来,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还了回来,这不符合常理啊!”
“并不算还,你要感谢这是秘旨而不是普通的圣旨,我朝秘旨一律使用八思巴文,只有朝中少数官员有权学习,即便如此也只懂如何读文而不知其意。敌人发现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便誊抄了一遍,回去之后找人翻译。至于为何把圣旨丢弃,很可能是为了避免让我们找到线索,顺藤摸瓜。毕竟圣旨材质特殊,流落在外十分显眼,而且前有追兵后有来敌,来不及销毁,便只能先行丢弃。”
李庭知道失而复得纯属机缘巧合,上天眷顾。手心里也隐隐的都是汗水,如果不是有人找到了圣旨,或者是从一开始就被敌人毁尸灭迹,那今天李大椿犯下的,可就是滔天大祸了。
“如果不是我的亲兵发现了这个圣旨,而是让别的路府的人发现了,如若上报朝廷,大椿怕是也难逃罪责。”
李庭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将军,属下姓纪名康,字仲麟。”
“我记住你了,今天的事情,权当没有发生过,可以吗?”
“诺……诺!”纪康打了个冷战,忙不迭的低头行礼:“属下从来没有来过将军大帐,也从来没有撒过尿……”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其余三个人不由得笑了一声。
“撒没撒尿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没来过本帐,明白吗?”
“诺。”
“下去吧。”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