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庆元今日雪不停(1 / 2)
酒过三巡,三个人都有些微醺,李庭停了筷子,锅里还滚着牛肉丸,有点吃不下了。
“乌如古德啊。”
“将军。”乌如古德也停了筷子。
“前些日子我给枢密院发了调文,想把你叫回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调文还没到,你却先回来了。征东行省已经建立,我和范文虎是左右丞,本来以为平章政事陛下会让你来当。我们只是正二品,平章政事可是从一品,一般非蒙人莫属,不会旁落,没想到却给了别人。”
“是,不过那人也是蒙人,是忽敦的亲信。何况平章政事让我来做,属于破格任命,大战在即,破格提拔难以服众,想必陛下也有此种考虑在内吧。”
李庭闻言点了点头,面露欣赏之色:“你出身高贵,却能谦虚慎行,不争名图利,能有这种想法实属难得,跟别的蒙古贵族不一样。”
乌如古德欠身行礼。
安承此时忽然问道:“事出有因,你提前回来的原因是什么?天台上只有我们三个人,有什么机密但说无妨。”
“是。”乌如古德点了点头:“其实也没有什么机密,是关于大军动向的。下官本打算在乞颜部一直待到霜降再回来,恰逢皇帝返乡祭祖,陛下记得我在益都万户府任达鲁花赤,便托我给将军捎个口谕。”
圣上口谕,臣属懈怠便是大罪。李庭整个人的气质忽地改变了,他霍然起身,干净利落的整理袍甲。安承也起身行礼,站在一旁。
乌如古德向着二位一揖:“将军,陛下说,李恒都元帅兵入广东,宋廷虽亡,但江南战事仍旧诡谲多变,望将军少安毋躁,砺兵秣马,浙江一应军务皆可由将军自行定夺。”
“臣遵旨,定镇守浙江,不负陛下所托。”
对罢,三个人恢复正常,重新坐下,“对了,别的没有再说什么吗?”李庭问。
“别的没有,陛下只是说让我抓紧回来,所以我连夜就出发了。”乌如古德摆弄着锅里的丸子,吃的身上发热,蒙古人性格豪迈,不拘小节,他解开一边的扣子,赤裸着胳膊夹菜。肌肉虬结有力,如同虎豹:“从平阳发出去的兵除了咱们,就只有李恒都元帅了,按时间算来,如今刚满一年。”
“陛下要毕其功于一役,去年他们在崖山作战,我们却在后方闲置着,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过仗了。”
“我是这次才知道当时李恒都元帅只花了数日便赶了崖山,比九拔都的速度还快。”
李庭讶异:“李恒离开平阳补充兵源,然后才赶往崖山,居然能先于张弘范赶到,如此神速?”
安承点了点头:“不无可能,我原先所在的部队曾由李恒都元帅统领,兵源,装备,粮草从来都是最好的。李恒的曾祖父是夏国太子,国破后,蒙古宗王合撒儿收养了李恒的父亲李惟忠,是李恒的养祖父,朝中关系根深蒂固,又是皇家贵族,待遇自是不一样。”
乌如古德继续说道:“李恒占领海陵港之后岭海悉平,后来功成入觐,陛下赏劳甚厚,据说麾下将士得预赐宴者就有二百余人。陛下要将他留在中书省任命,没有入职征东行省的意思,应该是不会来庆元了。”
“李恒走了,我还有点舍不得。不过这咱也不必操心了,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厉兵秣马,镇守浙江。真没跟你说别的吗?”李庭有点急了。
乌如古德连连摆手:“的确没说什么,圣意难测,何况当时见面的情景又很匆忙,陛下说完之后就被人簇拥着离开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安承拍拍乌如古德:“将军的意思是陛下说没说咱们几时出征?”
“这倒没有。”
三个人聊着聊着忽然都停顿住,沉默了片刻。从通往天台的楼梯处见一肥胖僧人拾阶而上,僧人光头,戴一串佛珠,如此冷的天气只着一件单薄的淡蓝衲衣,仍旧怡然自得。他显然是被这一桌美食吸引,来到天台处便站住不再靠近,垂手立定,向这边遥遥望来,嘴角挂着微笑,似有深意。
佛门出家人来访,没有不起身接待的道理,三个人虽然疑惑这位陌生僧人如何会被肉食吸引,仍然纷纷行礼,表示对来者的尊重。
“不知法师到来,有失远迎。”安承恭敬拱手。
僧人年约二三十岁,皮肤白净,虽能看出身周上下有几处细小伤疤,但身宽体盘,五官柔和,难掩慈眉善目的气质,他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回了一礼。
“天气寒冷,若法师不嫌弃吾等凡俗,还请入宴,也算是聊表吾等心意。”
胖僧依旧微笑,只是摇头不言,似乎并不是为了火锅而来。安承顺着僧人的视线寻去,发现胖僧的视线落在另外一张小桌放的几盒点心上。
两浙富庶,早餐种类丰富,世俗例以早晨小食为点心,而庆元点心在江南十分有名。安承布置火锅之前特意从城里买了些汤果糕,麻糍,荔枝膏作点心,想着饭后饮茶时几人品用。
这些东西都是素制的,想来胖僧多半看上了它们。安承立即取来点心盒奉与僧人。僧人果然面露喜色,双手合十又行了一礼:“南无阿弥陀佛。”然后伸手接过点心,就这么站着吃了起来。
“吾乃李庭,旁边这位名叫安承,另外这位蒙古人名叫乌如古德,敢问法师法家何处?法号如何啊?”
胖僧只是低头把点心往嘴里送,李庭方才的话语仿佛完全没有听见,毫无反应。不甘心的李庭连声呼唤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心下诧异。
安承见此人对别人的话语置若罔闻,性格格外耿直,率真质朴,所作所为毫不掩饰,反而让他觉得跟戴述忽有几分相似,内心不由得起了几分兴趣。他转身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胖僧人。
僧人放下点心盒,又双手合十,喃了一声阿弥陀佛,接过热茶饮尽,接着攻略那几盒点心去了。
“哈。”李庭看的笑了一声。
安承回头瞪了他一眼,李庭立马噤声,举手表示不好意思。他又补满了一杯茶水放在僧人身旁,倒退着回到席间。
“接着吃吧。”安承说完神色如常,又拿起筷子,捞起牛肉吃了起来。
李庭一愣,面色古怪的看着他。
“怎么了?人家法师都毫不在意,你反倒不自在了。”安承喝了一杯热酒,哈了口白气:“江南的酒太淡,还得是你的金楼芳,百喝不厌。寻常僧侣是不会大清早就来化缘的。而且凉净园有亲军和家丁护院,他一路登楼,却没人通报,很可能法师本身就住在这里,只是被我们三人的烟火气息引来罢了。”
听完安承一番分析,李庭心中的疑惑打消大半,他举起酒壶遥敬僧人,僧人单手抚摸佛珠,礼貌的摇头。这才相信此人有戒在身,是真正的僧侣。
“你若实在是不放心,等到申屠师叔回来,我问问便是了。”安承没有抬头。
“这倒不必。只是去年幻术袭营,有点怕了,对陌生人总是有些芥蒂而已。”
“你堂堂骠骑上将军,还会怕图谋不轨之人?”
“非也非也。”李庭竖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的看着他:“不怕刀兵,怕鬼神。有些东西见过了才不得不信啊。”
刚刚辰时,山顶的将军们涮着羊肉,士兵们也到了吃饭的时间,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陶制的大锅煮粥,或是将豆面做熟制饼。不同于行军打仗,军营里蔬菜瓜果长年不缺,酱类副食也很齐全,偶尔还会有野味开荤,因此炊营还备有铁锅炒菜。元朝汉军都是地方世侯体系,军粮和装备一般都不缺,此外还有阿拉伯地区的工匠,僧侣,甚至厨师。元军连年大捷,生活条件比刚开始的时候要好上不少。做法也很多样,不一会儿就有香味飘了出来。士兵们起锅烧灶,用的都是本地的食材,并无后顾之忧。
纪康刚到庆元时向家里寄了封信,庆元的大雪停了,今日收到了家里的回信,由黄记车铺老板代笔的,大体内容是家里一切都好,建德暖和的早,入春后母亲身体好转,叫他不要挂念。
这让纪康放心了不少,没有后顾之忧,就能全身心的投入到找寻哥哥的目标上了。这一年来他问了不少士卒,甚至各地负责文书的书吏,都没有什么线索,唯一一个还算线索的消息是是他如今所在的益都新军万户府,是襄樊之战后益都淄莱路万户府分出来的路府,加上纪康父亲所在的万户府,全国如今共有十三个以益都为名的万户府,同出一脉。纪康父亲所在的部队当年参加过襄樊之战,战役结束后仅过十余年,如果能找到一些老兵甚至军官询问当年的情况,或许能够知道纪康父兄所在的那支部队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