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魏奸矫诏令何远捉忠臣,客氏定毒计文言遭毒手(1 / 2)
书接上文。话说锦衣卫指挥使刘侨这一日得了圣上口谕,要去捉拿汪文言,刘侨心中明白,这哪里是圣上本意,分明是魏奸矫诏。列位,你道这汪文言是何人,居然要权倾天下的九千岁魏忠贤矫诏下令锦衣卫捉拿?这汪文言不是凡夫俗子,他乃是东林党两大智囊之一,人称“天下第一布衣”。当年东林势微,汪文言被人举荐进京做了太学生,广交朋友,搭上了东林党。东林党众人本看不起这个连举人都不是的家伙,但几番交往下来,发现这汪文言虽然圣贤书读的少,但颇通权谋,善于算计,特别是比那些东林文人脑子活络,这才慢慢被东林党人重视,与叶向高、左光斗、赵南星、杨涟等东林骨干结为知己好友。时,朝中齐、楚、浙三党势大,三党结盟,共伐东林,汪文言略施小计,便让三党自相攻伐、分崩离析,这才让东林党在朝野之上无比强大,甚至连皇帝也摄于东林党。后,李选侍把持天子,意欲祸乱朝纲,又是汪文言进言,这才让东林党人挽救朝政。魏忠贤想要谋害东林,最好的突破口便是这个汪文言。这魏忠贤自打前几日在内阁值房内与首辅叶向高、左都副御史杨涟大吵一架,被吓退回府以后,日夜思念的便是如何扳倒叶向高、谋害杨御史。思来想去,魏忠贤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毕竟这魏忠贤原来是河北大名府一市井混混,要是撒泼耍赖,他是行家,但论起朝野权数,他就不灵了。但是这阉人身边狗腿子众多,特别是有如顾秉谦、魏广微、李永贞、李朝钦等等脏心烂肺的无耻之徒,这帮人,你要是让他们干好事儿,他们会觉得你太难为他们了,你要使用好人这俩字形容他们,他们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骨子里流着的都是坏水。其实坏人哪朝哪代都有,但就怕坏人聪明、怕坏人通阴阳权谋之术,没读过书的坏人只能当混混、祸害几家几户,读过书还无耻的坏人,却能当权臣,祸乱江山社稷。
天启元年,这帮坏人给魏忠贤出过拿了汪文言借而整垮东林党,但当时魏忠贤势力还远没有一手遮天,东林党人的力量尚在,用尽浑身解数把汪文言解救出来,不但无罪释放了,还受到了以首辅叶向高为首的东林党人的关心与慰问。魏忠贤觉得,自己没法动了这个汪文言,于是这几年也只是含恨作罢。但今日,顾秉谦又把这事儿提起来,魏忠贤眉头都皱成一个儿了。
“我说顾秉谦呐,你这是要让我丢人丢成啥奶奶样啊,还要抓汪文言?”魏忠贤坐在东厂正房内,身上穿着粗布的褂子,头发也散着,手边茶杯里不是茶而是药,什么药却不知道。
“厂公,非也非也”
“什么玩意肺叶,还杂碎爆肚呢,哎,那个谁,去告诉后厨,中午咱要吃爆肚儿!”
顾秉谦作为内阁次辅、大学士、一品大员,虽然人人都在背后戳他脊梁骨,但顾秉谦却不在意。顾秉谦想开了,人生几十年,靠自己苦熬苦业,一辈子也就混个四品五品了,投了魏忠贤,虽然名声不好听,但荣华富贵却享受到了,生前享受,身后名声就顾不得了。对于魏忠贤这幅泼皮模样,一身官服的顾秉谦也习惯了。他陪着笑:“厂公,不是肺叶子。这话得这么说。天启元年的时候,东林奸贼势正大,就算是那时候,汪文言能被救出来也是东林奸贼上下齐动,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才救出来的。而现在呢……”
魏忠贤眼珠一转:“现在,东林党那帮人早就不行了,而咱么………”
顾秉谦脸上全是谄媚之色:“咱们,风头正盛”
魏忠贤喝了一口药:“只怕再有人阻拦呐”
魏广微凑上前,深施一礼:“叔公,阻拦不怕。叔公现在管制东厂和锦衣卫,可以奏请圣上,让锦衣卫拿人,神不知鬼不觉,再把那汪文言投入诏狱,重刑之下,没有不招的,东林奸贼就算那时候知道了,也不能翻天,大事可成啊”
这魏广微和魏忠贤同是河北大名府人,两人本没有什么亲戚,但所谓有奶就是娘、有权就是爹,魏广微要认魏忠贤当爹,魏忠贤想了想还没要,于是魏广微退而求其次就跟魏忠贤攀了个亲戚,认魏忠贤当了个叔叔,因此魏广微称呼魏忠贤为“叔公”。
“那依你说,这汪文言得是个什么罪名呢?”魏忠贤看了看魏广微。魏广微仿佛胸有成竹一样:“天启元年,咱们弹劾汪文言收受当时的辽东经略熊廷弼贿赂,而汪文言当时是朝中中书舍人,按大明律,边关将勾结内臣,即是谋反。虽然当时被东林贼人救下,但案子可没完,咱们完全可以再以这个为理由,抓了那汪文言的便是了”
顾秉谦皱了皱眉:“可问题是,当时这案子经三法司审了,已然结案了,依大明律,已经结案的,不能再审了”
魏广微看顾秉谦如同看一个傻子:“顾阁老,咱也不知道您抱着大明律是什么意思,如今叔公已经掌控东厂和锦衣卫,那熊廷弼行贿汪文言,虽然当时结案,但若是东厂和锦衣卫有了证据,能证明这两人内外勾结有谋反谋大逆的行为,那这案子,还算结了吗?”
“可问题是没有证据啊………”顾秉谦捏着胡须,喃喃自语一样的说
魏广微:“证据自然是有的”
顾秉谦眼睛一亮:“在何处?”
魏广微看了看魏忠贤,说:“汪文言处”
魏忠贤点了点头:“那啥,咱这就进宫跟圣上说,让他下旨拿人,拿来拿汪文言,扔进诏狱,证据还怕没有嘛”
魏广微和顾秉谦二人一齐向魏忠贤施礼:“厂公(叔公高见”
于是,这才有了前文书提到的李永贞来锦衣卫衙门宣旨捉拿汪文言。
旨意明明白白,就是下给锦衣卫的。而旨意没有写在纸上,而是由李永贞传口谕,这很明显,就是要封锁消息,让东林党人来不及上疏救援,更深一层,则极有可能是魏奸矫上意。这魏奸矫上意的手段算是他的杀手锏,毕竟东林党人被圣上所厌,而魏忠贤常侍圣上左右,咱平常人家养个小猫小狗,猫狗跟了主子三天,也知道主子的习惯,更何况魏忠贤侍奉圣上多年,对圣上的脾气秉性非常了解,专门挑圣上做木匠活儿做的正兴起,或者是圣上正和女官玩乐的时候来呈报,圣上正在兴头,自然不会深究,而是直接大手一挥,你去看着办吧,这一句话,就算是旨意,魏忠贤想怎么祸祸,就怎么祸祸。今日之变,怕也是魏忠贤这么搞出来的。
虽然心里明白旨意不可能是上意,而且多半是魏奸矫上意,但毕竟是司礼监秉笔亲自宣口谕,作为锦衣卫的刘侨焉能不从?他磕了几个头,嘴上说着:“臣,刘侨领旨”
身后的何远自李永贞进门就心里知道,要出事儿了,后来宣完口谕,何远更是心如乱麻,刘侨这一领旨,何远的心就好一似凉水浇头怀里抱着冰。
刘侨却不起身:“李公公,即是圣上口谕,属下定然服从。但不知这汪文言现在何处,该去何处拿他”
李永贞嘴角一抽,冷哼一声:“咱家只管宣旨,旁的不知道。另外,刘指挥,锦衣卫专管缉拿钦犯,论起刺探情报来也是天下独一份儿的,怎么,抓个汪文言,倒找不到了?”
刘侨想了想:“属下知道了,待属下交代一番,这便领着人去了”
“可别。刘指挥,厂公差咱家来的时候,特意吩咐了,汪文言的事儿已经通天,一刻也耽误不得,刘指挥必须马上出发,途中不要惊扰旁人,快快的拿了汪文言,快快的投进诏狱,这才好”李永贞不紧不慢的说。
刘侨一愣,魏忠贤这是生怕走漏风声,这阉人内心恐惧可见一斑。原本刘侨听旨之后,脑中想的计策是先假托不知汪文言下落,拖延些时日,一来给叶向高等东林清流报信,二来则是给得了信儿的东林党人想办法,实在不行,就自己想办法送信,让汪文言隐姓埋名逃了便是,自己带人去抓不到、找不到,交不了差,也就是降职罚俸挨几棍子的事儿。但现在来看,李永贞先是不咸不淡敲打刘侨,又是挑明了让刘侨快快的去拿人,这几乎是把刀子架在了汪文言的脖子上。
但刘侨如何拿得?他自知汪文言对东林党的重要性,若是去拿了回来,东林党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无法营救汪文言,则汪文言在诏狱若是屈打成招————必然会被屈打成招,那么后果则不堪设想;但若是自己不去,则毕竟上谕在此。一时间,刘侨竟然无法拿主意。
李永贞虽然不知道刘侨受叶向高所托要保全忠良,但刘侨畏首畏尾的只是不想去,他却看出来了。来之前,魏忠贤下了死令,必须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派出锦衣卫,快快的拿了汪文言,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住,大事可成。所以这李永贞自然不会在意刘侨所思所想,毕竟上谕在手,而且魏忠贤的令也在耳边,自己没什么可怕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
“刘指挥呀,就别想了,快快的出发吧,至于锦衣卫的事儿,你交代给别人也就是了”
刘侨还要说话,身后跪着的何远对着李永贞一拱手:“公公,刘指挥身体不适,不能远行,况且锦衣卫之事,若是没有刘指挥主持,恐生乱子。不如由在下领人前去捉拿钦犯,必不辱命”
李永贞眉毛一挑:“你是哪个?”
刘侨先是冲着后面跪着的何远摆了摆手,然后对着李永贞施礼:“李公公恕罪。此人乃是我锦衣卫七品经历何远的便是,这兄弟一直跟在我左右,怕是憋闷的乱了心智,在公公面前大放厥词,还请公公恕罪”
李永贞却对何远有了兴趣:“那小哥儿,你抬起头咱家看看”
何远却低着头:“在下不敢,怕冒犯公公”
“无妨,就抬个头而已嘛,不妨事”
何远无奈,抬起头看了看李永贞,又低头跪好。
李永贞点了点头:“这小哥儿咱家有印象,去年,厂公执掌东厂那天,你锦衣卫两个佥事打的难解难分,还是这小哥儿出手,两招便逼退二人,一身轻功令人印象深刻呀。那小哥儿,你叫什么”
“在下何远,刘指挥帐下七品经历”
“好,何远,咱家面前,敢主动请缨的人不多,你也算第一人了,再加上一身功夫不俗,确是一条好汉,咱家平生,最喜欢好汉。刘指挥,就让这何远带人去拿钦犯汪文言,你看如何呀”
刘侨不知道何远冒出来领这个差事意欲何为,但内心还是要保全何远的。他连忙说:“李公公,何远年轻,没有抓差办案过,还是另找他人的好”
“哎,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既然年轻,就要多锻炼,这才能成长嘛”李永贞居然真的是笑眯眯的看着何远。
话说到这,刘侨再也没有理由阻拦。他先是对着李永贞拜了一拜,然后站起身来,背对着李永贞,却面对着跪着的一众锦衣卫:“何远听令!”
何远先是起身,然后越众而出,又单膝跪下:“属下在!”
“着你领缇骑三人,前去南直隶歙县捉拿钦犯汪文言,一路上快去快回,莫生枝节,莫出差错,即刻出发,此令!”
何远施礼:“在下领命!”
李永贞点了点头:“既如此,咱家也就放心了,这就回去复旨。何远呐,好好干,别辜负了咱家和刘指挥的一番心意”
何远刚要站起,又跪好磕头:“属下感谢公公知遇之恩”
“哈哈哈哈哈哈”李永贞笑着领着人出了镇抚司的门。眼见李永贞走远了,刘侨摆摆手:“都起来吧,别跪着了”众锦衣卫才起来。刘侨又看了看何远:“何远,即已领命,你即刻便去吧”
何远想了想:“刘指挥,属下有一事相求”
刘侨笑了,但确是气笑的:“说说”
“属下家中,老母尚在,属下此去,短则十数日,长则月余,老母在家无人供养,属下走后,望刘指挥差手下兄弟去东华门外属下家中送去些钱粮,并告知老母属下去处。”
刘侨想了想:“好,抓差办案乃是尽忠,挂念老母乃是尽孝,你且去,勿挂念你母,咱们锦衣卫都是自家兄弟,你母即是我母,我们用心奉养了的便是。”
何远再次下跪:“多谢刘指挥”
“起来起来。但不知此去,你挑缇骑谁人随你同行”
何远想了想:“缇骑王大、米英、刘三刀,可否”这三人平日里与何远交情甚密,而且也都是忠义的汉子,刘侨想了想:“准了”
收拾好细软、挎上精铁打制的雁翎刀,刘侨又为三人挑了三匹好马。何远三人骑在马上:“刘指挥,我等去了”
“早去早回,不要误事”
“我等理会得。驾!”何远三人一打马,便如三道利箭,转瞬时间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只留下马蹄奔驰带起的一溜儿烟尘还似有似无的飘荡。
马匹在京城内奔驰,眼看就要出永定门,何远却拉住马缰绳。随性三人不止为何,但也停住了马。
“三位兄弟,咱们这一去,没有十几天一个月是回不来的。我还是放心不下老母,几位兄弟先行,我去告诉老母知道,便快马与你们汇合”
三人中的刘三刀乃是一条粗豪的汉子,他平日里说话就高声大气,今日随何远办差,更是腰杆笔直:“何经历,不就是跟老娘说一声嘛,咱仨还等个什么,随你去了就是”
何远一抱拳:“兄弟好意,何某心领,只是公门中人身不自由,若是你三人于我一同去了,未免招摇,而且旨意也是要我们即刻出发,三位这就去吧”
王大心思稍微细密一些:“何经历,若是这样,我等三人先行,若是何经历追赶不上,我等便在礼贤庄等待何经历,咱们再出发,可否?”
何远想了想,礼贤庄虽然也属于北直隶顺天府管辖,但离京城有一百多里,这三人马不如自己马快,算计时间,也差不多些。他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三位兄弟”
缇骑三人一齐抱拳:“何经历客气”说完,四匹马三匹往南一匹往东,一溜烟儿的便去了。
何远骑马往家去的路上心里也在琢磨,自己这横生枝节,也不知道能不能如他所预想的一样,心里正在七上八下之时就来在了自己家门口,见到家门口的柳树前拴着一匹乌马,何远这才一颗心落了地。
“刘指挥,请恕在下冒昧请缨之罪”进了院门,何远看见正在陪着屋檐下晒暖儿的何母谈笑的刘侨,单膝跪倒。
何母不言,刘侨却说:“起来起来,当着令堂,这像什么话”
何远起身,又说:“刘指挥,时间不多,在下要失礼了”
刘侨看看何远:“长话短说,速速讲来”
何远眼望刘侨:“刘指挥,非是在下鲁莽,也不是在下要攀附魏奸。今日旨意是要拿了汪文言,但汪文言此人乃是东林智囊,若是不声不响的拿了,则东林危矣。刘指挥与东林清流交情甚厚,若是不声不响去拿汪文言,与东林清流之间生出间隙则是必然。锦衣卫上下,东林清流只认刘指挥,则在下请缨去拿了那汪文言,即可保刘指挥与东林清流之情谊,又可让刘指挥有时间报信。念及此,在下今日才冒头接了这差事,万望刘指挥见谅!”
刘侨看了看身边的何母::“何太夫人,您有个好儿子啊,忠孝两全”
何母笑了笑:“刘大人说的什么话,我家这个,就是个愣货”
刘侨收敛笑意:“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一路上你要小心,莫让令堂担忧,至于其他,我自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