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魏奸矫诏令何远捉忠臣,客氏定毒计文言遭毒手(2 / 2)
何远深施一礼:“那,在下便去了”
刘侨问:“若是拿住汪文言,你待如何?”
何远想了想:“在下主意已定,汪文言此人,在下打算放了”
刘侨却说:“我早料到你会如此。汪文言此人,不能放,不能死,只能平安带回京城”
何远不解,刘侨挥了挥手:“你且去,记住我的话便是了。”
何母也说:“儿啊,你听刘大人的,去吧,大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主意别太正。”
既有上司耳提面命,又有老母谆谆教导。何远单膝改双膝跪地,给何母磕了三个响头:“母亲大人,孩儿去了。”
“去吧,不用挂念”
何远再不多言,起身上马便去。
咱们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缇骑三人尚未到礼贤庄,何远便追上三人。四匹马直奔南直隶歙县而去。
歙县乃是古镇,乃是徽州文化重镇,又是新安江源头,自古以来便是人杰地灵的文章锦绣地。四人日夜兼程来到歙县,只因歙县乃是汪文言的老家,汪文言自从前次被魏奸所害入狱又被东林党人救出之后,中书舍人自然是不能做了,于是便回到老家歙县。作为情治衙门的锦衣卫对于汪文言这个可以牵动朝局变动的人物的动向自然是了如指掌,这也是李永贞在锦衣卫衙门里敲打刘侨那句话的根源。何远四人来到歙县以后,来到斗山街,汪文言的家也就在此了。
何远上前敲门,一阵紧促的敲门声搅的原本安静的古街一阵嘈杂。不多时,里面传来一个声音:“门外何人,好生无礼!”
何远也不答话,但却不再敲门。转瞬间门分左右,一个头戴文生公子巾、身穿道袍、腰间系着水火丝绦、下身灰布裤褂、足蹬千层底布鞋的人出现在四人面前。这人虽然一身文人打扮,但却目光灼灼,正是“天下第一布衣”汪文言。汪文言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四人,点了点头:“哦,我道是什么人这么无礼,连敲门的规矩都不懂。原来是锦衣卫的上差”
虽然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但何远还是拿出腰间系着的北镇抚司的腰牌:“你是汪文言?”
汪文言也不施礼:“生员汪文言的便是”
刘三刀说:“我等四人是北镇抚司的,今奉上谕,来拿你回京,这便走吧,不要折腾,免得我们哥四个费劲儿”
“哦,拿我,但不知生员身犯何罪法犯哪条”
“少废话,咱们爷们只管拿人,什么罪名,到了镇抚司再说”刘三刀平日里脾气就不好,以往拿人,即使是一品大员,见了他们也是哆哆嗦嗦,不敢言语,但这个汪文言不但不怕,还反问他们,要不是何远在,这刘三刀怕不是要炸了猫。
果不其然,何远一伸手,刘三刀便不再言语了。何远双手持刀,略微施礼:“汪先生,能否进屋说话”
汪文言却挡在门口:“你们这帮魏忠贤的子孙,那要进我汪家的门,除非你们砍下我的脑袋。”
刘三刀听了这话就要拔刀,何远听见身后刀出鞘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没有我的命令,不可擅动”,然后对着汪文言说:“汪先生,我等是奉了锦衣卫指挥使刘侨的命令,前来………前来捉拿汪先生的,还望汪先生不要怪罪我们兄弟,毕竟我们也是听差的”
听到刘侨的名字,汪文言眼睛一亮:“还没请教,这位上差是?”
“在下何远,锦衣卫七品经历”
汪文言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模样:“原来是何经历,叶阁老在和我的书信中提过你,请进请进,快快的请”
何远一抱拳:“如此,多谢汪先生”
几人进了汪家宅子,汪文言吩咐手下人上茶,他看了看何远:“何经历,一路劳顿,只为汪某人而来,辛苦了”
何远一愣,然后打了个官腔:“为国尽忠何谈辛苦二字”
汪文言收敛笑容:“只怕,何经历兄弟几人,怕不是为国尽忠,而是为奸尽忠啊”
米英一贯沉默寡言,但这汪文言从打见面开始到现在,总是时不时拿话敲打讥讽他们,他也坐不住了,伸出手拍了一下桌子,这一下,连桌上的茶杯茶碗都跳了起来。王大指了指汪文言:“汪先生,我们敬重你是个书生,也是朝中几位大人的至交好友,你也不要话里话外夹枪带棒的糟蹋人”
汪文言倒是会做人:“哎呀,学生孟浪,得罪了几位上差,在这里赔罪了”说完,假模假式的对着锦衣卫四人深深一揖。何远也不扶起他,而是说:“汪先生,你是聪明人,我们兄弟四人上门来,也不是为了和你吵架,我们四个是武将、莽夫,自知不敌,但若是说到拿人,你也不是我们四个的对手,也希望你自知不敌”说完这些话,何远又拿起茶杯浅饮一口:“当然,我们也不会蛮干,汪先生不要多说,不要多问,随我们兄弟上路便是,到了京城,是冤案有人平反,是罪人也逃不过王法制裁,圣上和京城刑狱司衙门的各位大人自然能”何远用手指点着桌子说出四个字“明、辨、是、非”
汪文言何等聪明的人。听了何远的话,他便明白了,自己这一趟是非要和他们走不可,但是到了京城,想必东林党人自然有办法再次救出自己。汪文言略一沉思,张口便说:“好吧,学生就随几位上差去了便是”说完,他一抖胳膊,伸出双手:“来,上王法吧”
刘三刀从后背背着的包袱里掏出铁链要给汪文言锁上,何远却拦住了:“汪先生,想必你也不会逃了,这歙县谁人不知你汪先生,若是就这么披枷带锁的带你走,想必日后汪先生也没法在故乡做人,锁就不上了,汪先生也不要想着逃,我等兄弟四人,虽然武艺不佳,但,也请汪先生不要苦苦相逼”
汪文言一笑:“不就是进京受审,不就是诏狱吗,汪某人何惧哉,跑的甚么,随你们走便是了。管家!”
汪府管家早就在屏风后面候着了,听闻自家老爷要被锦衣卫的带进京城,自是凶多吉少,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但汪文言唤他他不能不出来,这管家先是唱了个喏:“老爷何事”
汪文言一指管家:“我随这几位上差进京,家中田产地业你且照顾了,待我不多时回来,若是有一丝一毫做的不好,小心你的脑袋。另外,吩咐人牵来一匹快马,准备五人十天份的干粮吃食”
管家一听,主人的话里意思是这一趟好像没事儿,他也怕自己丢了差事,连忙堆笑:“老爷且去,小的自然给老爷看守家业的便是了,吃食还请老爷稍等片刻”
汪文言看了看何远四人:“几位且坐,待准备齐了,学生便随几位去”
何远一抱拳:“足感盛情”
汪文言陪着锦衣卫四人在屋内饮茶,何远也有一搭无一搭的和汪文言交谈。聊着聊着,汪文言问何远:“何经历,你可知我朝嘉靖年间,也有一位如你一样的忠义之士,他也是一名锦衣卫经历”
何远说:“当然,那是沈炼公,虽然同是锦衣卫七品经历,我何某人和沈炼公一比,确实差之万倍呀。”
汪文言:“可惜,学生晚生了些年,没见到这位沈炼公,但他的事我可是烂熟于心啊”说着,他也不管别人,在屋内好像背书一般摇头晃脑的走来走去:“沈炼,字纯甫,会稽人。嘉靖十七年进士。除溧阳知县。用伉倨,忤御史,调茌平。父忧去,补清丰,入为锦衣卫经历。
炼为人刚直,嫉恶如仇,然颇疏狂。每饮酒辄箕踞笑傲,旁若无人。锦衣帅陆炳善遇之。炳与严嵩父子交至深,以故炼亦数从世蕃饮。世蕃以酒虐客,炼心不平,辄为反之,世蕃惮不敢较。后,炼上疏劾严嵩十条大罪,圣上下旨,杖数十,贬至保安洲,仍胸怀天下,日夜痛骂严氏父子。嘉靖三十六年,宣大总督杨顺与蒙古鞑靼部交战,失城池四十余座,杨顺不思收复失地,却杀良冒功。炼访知此事,寄诗两首责问杨顺。严世蕃遣巡按御史路楷与杨顺设计诛除炼。恰逢白莲教多名教徒被捕,招供多名嫌犯,于是,几人列炼之名于嫌犯名单中,炼终因被诬为谋反而被害,享年五十一岁。炼两子同被害。”
何远听得明白,这是沈炼的生平,汪文言说出这些,分明是拿沈炼的事儿讲古比今,只是,不知道汪文言是在敲打自己,还是在表明他汪文言也有被奸臣所害的危险。
“沈炼公生平,在下不如汪先生记得牢固。但在下却知道,当时严党权势熏天,沈炼公上疏参劾严嵩,朝中诸臣,无一人可与严嵩抗衡,沈炼公遂被害。今时不同往日,不但圣上清明,而且,朝中奸臣虽多,清流却也不少。在下斗胆说一句,沈炼公的事儿,在今天怕是没了”
汪文言一怔,然后面色凝重的说:“何经历,学生恐冒犯了。恕我直言,今日阉党之祸,恐远胜昔日严党之乱。我汪文言也好,还是其他清流也罢,有朝一日,都会被奸臣所害”
何远却说:“不至如此吧”
汪文言快走两步,来到何远面前:“何经历,你岂不知,严嵩父子虽奸,但毕竟两榜进士出身,做事虽恶,但毕竟还留三分余地。而今日魏忠贤是市井一无赖,此人无廉耻、无下限、无道德,能做出什么令人发指的事儿来,翻遍史书,恐也找不出前例啊!”
何远无语,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汪文言自感有些失言,他坐回屋子当中的太师椅上,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然后又问:“何经历,还没请教表字如何?”
何远笑了一下:“何某人乃一介武夫,无字”
汪文言却说:“非也非也,今日,我观何经历也是一条好汉,且也是出口成章,文武双全,怎能无字”
何远抱拳:“汪先生饱读诗书,可否为在下挑一字?”
汪文言说:“自古以来,名是父母给,字确是自己起。既然何经历请学生帮忙,学生也不推辞。何经历文武双全,又是忠义两全,日后天下若大乱,何经历必将有一番作为。”
何远却说:“天下若大乱,何某人为人臣子,自当挺身而出,保国安民,战死沙场”
汪文言略一沉思:“不如‘安国’如何?”
何远站起身来:“好字,多谢汪先生了”
几人相谈正欢,管家来报:“老爷,干粮吃食准备齐了,装在了五个包袱里”
汪文言站起身来:“安国兄,咱们这便去吧,请”
何远听他叫自己的表字,一笑,抱拳拱手“请!”
何远汪文言一行人如何骑马往京城而来按下不表,单说魏忠贤。这魏忠贤自从那日定下奸计拿汪文言进京,便有了一种高枕无忧的感觉。毕竟朝野上下,除了叶向高左光斗杨涟那几个东林党人,剩下的,无论是六部九卿还是东厂锦衣卫,甚至南京也都是自己的党羽。今时不同往日,天启元年,自己要办了汪文言,势力还有点不够,今天,已经被称作九千九百岁爷爷的太监魏忠贤,有了一堆狗腿子和一帮儿子孙子,要办一个小小的汪文言,自然也不在话下。抓了汪文言,再屈打成招,逼他承认自己勾结边将,再指认杨涟、左光斗等人也收受时任辽东经略熊廷弼贿赂,如此,可将东林党的几个骨干一网打尽,只剩一个叶向高,也算是孤掌难鸣,到那时,大明天下,就是魏忠贤当家了。
那一日,魏忠贤正躺在自己偌大的宅院里做着春秋大梦的时候,有人来报,说叶向高杨涟等人已经知道了锦衣卫去拿汪文言的事儿,正在上下活动,准备上疏,让汪文言连诏狱的门都不用进。魏忠贤这个气呀,把手里装满了樱桃的翡翠果盘都扔在了地上,一时间,地上红的绿的散落一地。
“娘老子的!哪个走漏了风声!又让那帮玩意坏咱的事儿!”
魏忠贤喜怒无常,府中下人都摸不清他的脉,他可能这一刻还笑么滋儿的说要赏你俩子儿,下一刻就转身抄起个什么把你打的头破血流。因此魏府的下人都不太敢离魏忠贤太近,今日这魏忠贤发火,下人们更是不敢言语,连上前收拾的都没有。
魏忠贤正在院子当中跳着脚的骂街,一个女人的身影从院外缥缈而来。能够进内院而无人通禀的,必是近人。只见那女人走路好似风摆荷叶,足下步步生莲,待走近了,魏忠贤一看,女人面容妖艳,眉梢眼角说不尽万种的风情,身上还散发着浓烈的香味儿,一闻之下,竟是龙涎香,此人正是圣上赐婚的魏忠贤的对食、一品奉圣夫人客印月。
“哟,我说厂公,这是跟谁发了这么大的火儿啊”客印月说话的声音不如一般女人那般柔软,倒像是一杯老酒,颇有些醉人的意思。
“夫人呐夫人,前几天,那顾秉谦和魏广微给咱出主意,要抓汪文言,本来想着的是悄么声的抓了以后审了,但也不知道哪个狗娘贼走漏了风声,现在那帮东林党的老不死要上疏救人,甚至还要参咱,这可如何使得”
客印月却是一笑:“厂公啊厂公,我早就说了,你手下那帮人的话,你听一半不听一半就好,他们有什么能耐,不过是揣测你的心思说你爱听的罢了。那汪文言是剿灭东林党的最好关节。但,此人可拿,但不可审”
魏忠贤此时也稍微冷静下来,他看了看自己的对食,或者说妻子:“夫人这话,咱听不懂”
“你想了,若是不拿汪文言,东林党人的把柄便不好拿,但若是拿了汪文言,就凭你手下那帮无耻文人,能在朝堂之上抵得过叶向高他们?”
“不能”
“再说锦衣卫,许显纯田尔耕崔呈秀虽然在其中,但管事儿的刘侨,可不是咱的人呐,若是从中作梗,如何使得?”
魏忠贤不语。客印月接着说:“另外,那汪文言前些年已经抓过一次,无罪开释了,今次再拿,圣上想必知晓了,若是审出口供定罪了还好,若是审不出来,甚至又无罪开释,那汪文言这条线就算是断了,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圣上虽然玩心重了些,但也不是不管事,一个汪文言,拿了两次,还审不出来,你觉得圣上会怎么想?”
魏忠贤咂了咂嘴:“可是锦衣卫已经派了,估计用不多日子就要带人回来了”
客印月看了看左右:“所以,汪文言这人,不能让他活着进京城,要让他”说着,客印月用白如嫩葱的手,在自己的喉咙上一划。魏忠贤会意:“你是说,让他死?”
“死人毕竟不能张嘴,咱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畏罪自杀也好,被他的党羽扑杀也好,只要人死了,咱们想安什么罪名都便宜,不是么?”客印月用狐媚眼看了看魏忠贤,三分嘱咐,七分却像挑逗。看的魏忠贤自觉一团火从小腹上涌。他拉着客印月的手,就要往内室而去。客印月也不抗拒,随着魏忠贤便去。
二人如何翻云覆雨不提。单说次日,也就是何远带人到歙县的同日,魏忠贤下定决心,要在半路截杀汪文言。既然是锦衣卫派人拿汪文言,那么锦衣卫不能再用了,东厂之人魏忠贤也了解,不是太监就是一帮酒囊饭袋,只会谋官谋权、溜须拍马。于是魏忠贤叫来身边侍从,要他代魏忠贤前往京西圣莲山九龙谷,告诉那九龙谷谷主吕震山,要那吕震山波在汪文言进京路上埋伏人马,待见了汪文言一行人,便尽皆灭口,一个不留,他要谋害汪文言。
毕竟汪文言何远性命如何,咱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