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是的,他不想走,也走不了了。
这副肉身已经支撑他足够久的时间,快要溃散,届时残魂失去依仗,他只会灰飞烟灭。
可,也足够了,不是吗?
他仅凭一股恨意,挣扎着从地狱爬回人间,只是为向当初那些伤害过他的凡人复仇,如今最后一个仇人,也惨死在他手中,他心愿已了,这条捡回来的性命将会如何,他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男子看着纪棠清淡的眉眼,忽而内心涌出一股冲动,他想将自己的故事化作言语一句句讲述给面前仿佛无心的少女听。
他想知道听到最后她究竟会流露出怎样的神情,兴许他什么反馈也不会得到。
因为少女看似对世间万物充满怜惜,心底却始终封着千尺寒冰,那是连最为炙热的阳光也无法溶解的淡漠凉薄。
生于世间,却享无边孤独,她比他可怜。
或许是妖之将死,过往最深的爱恨会一一在眼前浮现,极力挖出他心底深藏着的一些鲜血淋漓始终不愿承认的晦暗情丝。
在面对着少女那双同她有几分相似眼睛时,他终是忍不住开口。
“你,愿不愿意,听我,讲述一个故事,一个乏味至极却又满是荒唐的悲惨故事。”
纪棠指尖摩挲着下颌,斜睨男子一眼,眼神示意他开口。
她很识趣的,绝不会做一个平白扰人兴致的人。
“我叫连清,本是南禺山下的一株鹿活草,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八百年人身可成。”
“岂料一朝天雷劫火降下,周遭草木尽数损毁,我也不幸被波及,拼死以区区三百年道行勉强化成人形,才逃脱一劫。”
纪棠听着连清用看似平静的语气讲述着过往经历,知晓他此刻心中定是波涛浪涌,愤慨怨憎交织,兴许还有点追忆往事的惆怅,悄悄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她真的许久未和人这般心平气和面对着坐在一处谈话了,记忆中的模糊面貌倏地从脑海深处翻出来,又被她一瞬压下。
她从来便不是追忆往昔的人,往事如烟,过去便过去了,她不会怀念。
“初为凡人的我,诸事不懂,吃过许多苦楚,后辗转流浪到长陵一带,也是在这里,我遇到了一生劫数。”
“自此妖身被毁,修为散尽,成为如今这副你眼中所看到的半尸半妖的凄惨模样。”
男子目光看着纪棠,他眼中翻滚的深切恨意足以将任何一个正常人拖进无底深渊,触目惊心。
纪棠眼睛弯出一个月牙弧度,倒是冲他轻轻笑着,看不出一点害怕。男子狰狞面容一时凝滞,撇开目光。
她听见他唇边的呼吸声有些许粗重,眼角笑痕微深。
“余素茵,便是你暗阁中所见画像女子的名字,长相如夜昙般柔美,心肠却似蛇蝎般狠毒。”
“我被她骗得团团转,最后只落下一缕残魂苟活于世,不人不妖不鬼的活着。”
“可笑的是,她这样狠毒的人竟然还是一个医女,医者仁心四个字,便是对她莫大的讽刺!哈哈哈!”
连清凄厉的笑声传遍整间屋子。
纪棠看着他隐隐疯魔的神情,分明此时的他只是附在尸体上的一缕残魂,这副躯体早已失去活人温度,她却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了熊熊恨火,灼烧一切。
极致的悲哀与深刻入骨的恨意交织在一起,成为它的养料,永不熄灭,焚毁一切,直至将这副躯体连同内里魂魄一起烧做灰烬,才能罢休。
“五十年前,余素茵在长陵城外的树林里捡到还是少年模样的我,并带回她家。”
“当时的我被凡人欺骗戏耍多次已经不信任任何人,阴沉易怒,像个暴躁呲牙的狼崽子对周遭一切持攻击态度,为此那段时间她吃了不少苦头。”